《第13隻蛾》試閱-紀錄000:血濃於水
人尹阿火擁有一雙由深紅與純黑組成的異色瞳,然而打從有記憶以來,他幾乎沒有在鏡子或是任何反射面細瞧過自己的面孔。這名出生自泰國的年輕人明白自身體質有些異於常人,無法明說的原因使他天生怕水也討厭鏡子。
至於為何不可告人?恐怕要從他的童年與家庭背景追溯起。
先一步成為哥哥的阿火在成長過程裡懷疑過無數次,自己能夠從羊水中生存下來──或許是多虧他的雙胞胎弟弟太陽。
不論體質或性格,他們好比兩個極端的個體,陰與陽的對立;矛盾的淵源刻進兄弟倆的骨子底,也融入血緣裡。
這對異卵雙生在母親體內一同度過十個月,注定要成為「戴環者」的弟弟也許在母胎中便把自身的血渡給他的手足,像是供氧給幾乎被暗潮熄滅的火苗,以至於最後貧血的症狀只出現在太陽身上。
太陽背部神似翅膀的胎記是聖痕般的標誌,他的體液與骨骼被驅魔者堪稱「驅魔聖物」。
偏偏以人口分布而言,已經趨近少數的戴環者身上至少都帶有一兩種無法治癒的殘疾與病症,晚五分鐘出生的太陽患有遺傳性地中海型貧血,哪怕是快速站起身都能促使他腦部短暫缺氧造成頭暈。
一反哥哥阿火面部生冷的撲克臉,弟弟太陽總是笑得開懷,搭配背部的翅膀胎記,還被戲稱他們家有一隻樂天的「金鳳(1)」。有趣的是,這是他的小名候選第三名,第二名是「天使」,而首選就是「太陽」。
「那麼你們的本名呢?」
在兩人成年後遠到異國土地自我介紹時總有人這麼問,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初次見面親近到呼喊暱稱。
「太長了,有時連我們自己都會忘記怎麼寫,但如果你堅持,就稱呼我們『薩利枯先生』吧!」這通常是他們的回應,不難從東南亞國家隨和的民族性得知,為何他們國家的人大多都不互稱本名。
時至今日,從小太陽長成大太陽的他非常感激父母在暱稱上的選擇,太陽不想變成祥獸也不想當什麼天使,已經長大的孩子們倒是成為了守密人,《孤立協議》如同祖母的叮嚀銘記在心。
他們年邁卻仍舊硬朗的祖母是當地居民口耳相傳的降頭師,知曉不少千奇百怪的降頭術,無論正派抑或是邪門;施術者分成專使邪術與專門解術,而她屬於後者。
「太陽,即使看到什麼也絕對不能說出口,更不要寫下來。」
「阿火,如果害怕,就抓緊太陽的手。」
她喊著孫兒們的乳名,牽起雙胞胎的小手相握,那雙有點皺紋的手曾將無數蟲類與草葉昇華提煉,提取出來是解藥還是毒藥,皆自在人心。
兄弟童年時期就被耳提面命要一同行動,當時他們還看不懂祖母眼神中的複雜從何而來,直至兩人體會到孤立協議的重量之後,才隱約明白她在擔心什麼。
社會大眾對於「驅魔」這個概念不陌生,它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個職業。知情人士都曉得這工作不是什麼輕鬆的活,能全屍下葬是最幸運的死法,再說守密人還是能像普通人一樣過日子──作為一群知道更多的普通人。
阿火自小大多時候都待在太陽身邊,即使被弟弟以貧血頭暈的名義吵著討背多少心生不滿,但戴環者的光芒能驅趕黑暗並迎來白晝。多虧太陽的存在,他不必過度擔心「不可名狀之物」的靠近。
「不可名狀之物」是大多數守密人對那玩意兒的通稱。因應不同國家地區文化,它們擁有不同的名字,實際存在的時間早已古老的不可考,且難以被定義。
他們祖母更習慣稱呼「鬼」,她說過鬼喜歡利用三言兩語蠱惑人類,好以佔據他人軀體,控制心神進而破壞肆虐,是幾近邪靈的存在。
「所以為什麼要叫它們鬼?」某次太陽跟祖母聊天偶然提起這話題。
「不可名狀之物這名字太饒口啦。」老人家表示方便叫喚即可。
當有人不幸被附身,那人所有的常識與認知都將被大幅顛覆,例如:認為排泄物是可食用,或是對於痛覺毫無覺知……等,這些異象被統稱「認知污染」。藉由認知污染引發的社會問題不在少數,通常這些影響都是不可名狀之物透過精神層面潛移默化,但為了確保真相不被大多數人們覺察,對外宣稱為精神疾病所致是更安全的選擇。
只有守密人知道,不要妄想對話,也不要聽進任何它們所說的內容,再動聽也不行。它們之於人類絕非善類,畢竟不會有人想要經歷醒來時身體少掉哪個器官部位,或是被當瘋子關進精神病院,更甚至肉體被折磨到丟了性命。
它們從何而來?無人知曉。
它們為何這麼做?沒有原因。
這些知識無法被文字與紙本記錄,除了言傳,目前找不到其他方法保留。
尤其「恐水人」更是這些非科學存在喜愛找上門的對象,用更好明白的方式解釋,恐水人好比八字輕的人,這便是阿火為何只要一靠近水或鏡子就感到不安,甚至養成緊張就咬指甲的習慣。
水面映照出鏡像,也隱約透出水面下的深不見底,他始終無法直視反射面的世界,鬼似乎正在另一邊窺探,潛蹤隱跡,伺機而動。
昆蟲總能更敏銳察覺鬼的存在,這份「天賦」也為阿火身邊帶來大量飛蛾,讓他儼然像座燈塔又像個火源,異常吸引四面八方襲來的未知。隨之覆蓋而來的陰影過於龐大,他的火光顯得更加渺小。
蛾的壽命並不長,眼看不斷死去的飛蛾屍體在腳邊逐漸堆疊成小山,遲早要將阿火埋沒至深淵,在那之前,他也像飛蛾一般,掙扎地朝著有光的方向前去,猶如飛蛾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