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傳媒|小說:那一年,我18歲,過得很幸福

端傳媒|小說:那一年,我18歲,過得很幸福

特約撰稿人 csyt 2022-11-25

插畫:夢蝶

「尋找一塊墓地」每月一期,在這裡,我們談論死亡,談失去﹑遺憾﹑悔恨﹑恐懼--但更重要的,是談盼望,對自己和他人的愛﹑欲望﹑連結﹑責任,還有那些無法解決的道德矛盾。歡迎點擊訂閱。這期我們刊登的是一篇來自年輕作者的小說--一篇雖是虛構,但卻過度真實的小說。

我在被關着的大概第七個月的時候再次打開手機。手機的耗電效率已經高了大概百分之二十,我現在祈禱它不死在隔離裏。我表姐繼續給我發來安慰並且貼心地不提她朋友圈裏的風花雪月或燈紅酒綠。我表姐說看看窗外,秋天要到了。你瞧見了嗎樹葉黃了沒風也會滴溜溜地飄落下來。她說我不會叫你別老盯着手機,但是偶爾看看秋葉。我說你哪來的自信我這裏有窗,她沉默了,我知道她憋着一些優越的奢侈的不可置信。她沉默了然後說會好的,被我一句「放屁」崩走。

然後我錘牆。牆是三天內趕建的可是結實得像監獄圍牆,砸下來很多粉可是一切都靜悄悄的。有一次送飯的人聽到了說別敲,乖一點,粉多了你自己呼吸難受。別把這兒當自己家了這麼隨意。我說讓我回家。他說別任性別給……別添亂。他那天把飯從門下的狗洞一樣的洞裏送進來時推得有點猛,灑了點湯在地上。地板不平讓那些紫菜蛋花湯慢慢地流到了牆角滋生了一些不認識的黑色蟲。那時我還苦中作樂拍了這蟲發微博,說好歹有室友了;然後有人闢謠說我所在的環境不可能長這種蟲一定是抓來擺拍的(他們很喜歡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文縐縐一番,說,「莫須有」),或者譴責說還不是我自己把湯弄灑了還不清理女孩子家的好噁心,還有人說看照片我住得很不錯了,很多山區的人正常時期都住不進這樣的房間。然後我微博沒了,我都不知道我具有如此影響力。沒了以後我化激憤為仇恨變得如被囚禁在西湖之下的任我行般隱忍,然而總之現實不是小說,這種隱忍持續了一星期後我又大哭一場。我想死。我想我這花季少女一生行善積德何以淪落到如此境地,沒人理會我的問題,無論宣傳板上用多大多浮誇的字體標示着關注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字樣。

我是怎麼淪落到如此境地的呢我問我爸媽,我表姐,我自己。我不敢問工作人員,之前有人問了被訓了一頓,又有人被訓的時候反抗被直接拖走了,不知送去了何方。不敢問天,畢竟是天把我送到這裏來,如果宿命存在的話。我本來不信命,我幸運,我有優秀的成績良好的家教願意支持我的父母朋友。七個月前我在準備簽證材料要出國留學,相當未雨綢繆,畢竟我一月份已經拿到夢校北卡教堂山分校的offer;彼時班裏一半人還在憂心忡忡地苦等。我學IB三年日均睡眠不足六小時,每逢考試周熬夜數十載(誇張的修辭手法)為的就是這麼一封郵件。親愛的絲黛拉——絲黛拉是我的我自己取的英文名——恭喜。我一看到恭喜那個詞就哭出了聲一時對所有老師同學文書指導未曾謀面的招生官都充滿了激情與愛意。我大一歲的表姐在夢校等我,她朋友圈裏是松鼠花栗鼠小鹿草坪巨樹螢火蟲和玫瑰色的翻卷的晚霞。她說她不會拍照這些都是她在路上單手用微信自帶相機瞎拍的她也沒修過任何圖,我信。而且就算修圖那糊掉的毛茸茸尾巴總也不能是P進去的,那小鹿飛奔而去的白尾屁股那帶鞦韆的民宿,她說我如果來早了就住這裏。她還給了我一份詳細的攻略,從辦手機卡銀行卡到選課推薦一應俱全。這份攻略現在還在我的電腦裏,桌面上,我夢想的墓誌銘,大概是。

總之我要準備五月大考。我提前一個月準備力求萬無一失,儘管我表姐已經告訴我北卡對降分十分寬容我如此優秀不必擔心——這足以證明我對此事的重視程度。我向來堅信只要做足準備厄運便不會有任何摧殘我人生的機會,我平時在學校謹言慎行遵守校規從不遲到早退,我過馬路必不闖紅燈並且會像小學生一樣左右看,晚上不出門,白天必結伴,所有已獲得的材料有電子和紙質版兩份備份由升學指導和我表姐檢查過,放在一個文件夾裏,那攻略本來也要進那文件夾只是變故太突然,沒有來得及。

我想厄運沒有機會是基於經驗。我想我有成績,個人努力,家人支持,以及一個已經幫我探過路的表姐。我只要踩着她的腳印走我就必能安安穩穩順順利利,這是能肯定的絕對的既定事實,如果連這都不能保證那升學中介還做不做了。我想上海雖然經歷過一次浩劫我對它不再有信心但表姐那一屆不就是頂着那2021年的三月底開始的浩劫辦好了簽證走人了?她成了就證明我也能成,何況我們已經打贏「大上海保衛戰」了來着,雖然時不時又出現局部戰區但我的嘉定一直都還很安寧。我只要踩着她的腳印向前走,這不難。當然她學文我學理所以在簽證時可能被卡,但問題不大,我是大一新生我很誠懇很優秀材料一應俱全,我學的又不是電腦科學核物理之流。我想我要學點生物化學再學點心理,或許環境科學與工程。我要學點既符合我高中選課又符合興趣的東西,學點我一直好奇的東西,神經科學,那玄而又玄的思維的源頭;我從看可怕的科學系列時起就對它感興趣了。我有一套全憑想象的自己的理論,那理論我已經寫了點出來,我想要結識一位慧眼識珠——原諒我的一時自大——的優秀的教授然後鼓起勇氣給他或她看看,獲得認可,從大一開始就開始畢設,在每一個office hour與他或她促膝長談,只要課時不衝突。我想在我表姐出版英文小說之前發表些有資格被引用的論文,這是我小小的競爭心理,小小的野心。而在課間我要享受生活;我計劃着開始晨跑,早睡早起,補一下我那透支三年的睡眠時間,跟着短視頻學做飯——去一趟華人超市買鍋碗瓢盆油鹽醬醋蔥蒜蠔油,當然要做好被室友嫌棄的準備,但我相信我一旦下廚她就會繳械,吃人嘴軟,或許以後還會幫忙洗鍋洗碗打下手。我計劃着放假時如果國內疫情起來機票天價我就和同學一起去夏威夷,游泳,曬太陽,感受一下最著名的太陽和翡翠色的海和面粉似的沙。這些夢我在居家隔離時也能做而且天真地相信自己能實現。一切都會好,在一個沒有健康碼也不需要口罩的地方。在夢裏浸泡着我幾乎可以對那些一閃而過的殘酷的新聞視而不見。我會為了自己的生活變得麻木,說服自己不為此感到過於無謂地憤怒悲傷。如果這就是我的報應的話,那天還真是苛刻。

插畫:夢蝶


總之在夢裏飄了三個月,來到了四月十七日。那是我的生日還偏偏是個星期六。我那天睡了個非常舒服的懶覺,醒來時是下午一點十七分,表姐已睡,父母趁他們那個要趁生日狠狠任性一波的女兒沒醒去了咖啡館要小小地甜蜜一下。不在家裏僅僅是因為家裏咖啡喝完了,這沒有什麼錯。我醒來起床洗漱打開臥室門看到門上貼着張便利貼,上面是他們的留言,告知我以上事項並提醒我吃早飯,熱午飯,別不吃西蘭花,等等。我有些猶豫,但拉開冰箱門發現裏面有一隻巨大的檸檬黑巧蛋糕,於是我又高興了。這是因為我最喜歡的口味是草莓奶油蛋糕,但我曾有一次晚餐時隨口跟我媽說我生日想試試新口味比如檸檬巧克力,她記得了。一高興我就決定獎勵自己些什麼,於是我沒吃麵包也沒熱午飯只喝了點酸奶,決定去小區旁邊的迴轉壽司吃一頓,順便從克里斯汀買點蒟蒻果凍。這蒟蒻果凍總之就是上帝的禁果,大概吧,反正我當時是不覺得我嘴饞想吃蒟蒻果凍有什麼錯。這家回轉壽司離我家只有五六分鐘路程。於是我收拾了一下隨身小包帶上鑰匙手機錢包門卡戴上口罩穿了件短袖出門。那天多雲轉陰,天上絨絨地鋪滿了柔和的深灰藍色雲朵,風有點涼。這是我第二喜歡的天氣,僅次於小雨,這天氣避免了炫目或慵懶的過於刺目的陽光。我照舊走過唯一的一條斑馬線過程中左右看,恕我直言那綠化帶裏的樹只有那照片裏北卡的巨樹的十分之一粗,像手腕和腰身的區別——沒有說小樹不好的意思。途中沒有發生任何意外。我吃完後出門左轉為了防止陰轉小雨選擇靠裏走在接壤的不同商戶的雨棚下,走過一家理發店一家已關門的門前還留着塊帶着爛葉子的紅毯的水果店,走進克里斯汀,途中花五秒感慨那紅毯的灰敗,慶幸克里斯汀還撐得住,並祈禱我喜歡的和開得離我家近的那些可愛的小店們能挺下去。當然我心底知道克里斯汀馬上就要撐不住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更沒想到我會成為這最後一根稻草的一部分,無論是多麼無辜的一部分。想到這裏的時候我又錘牆。我好想吃蒟蒻果凍。

或許天懲罰我是因為我嘴饞,或者我對小店們的祈禱太裝模做樣。總之蒟蒻果凍是無辜的。蒟蒻果凍當然是無辜的。希望克里斯汀在別的地方能堅持下去。希望我這一次的祈禱足夠虔誠,面對肅穆的掉灰的白牆,塑料雨衣質感的床,牆角的莫須有小黑蟲。

總之我踏進克里斯汀,非常嫺熟地無視了周圍一圈貨架上的麵包,直接走到櫃檯面前說你好我要一袋葡萄味蒟蒻果凍。我說一袋的意思是十隻裝的一包。她說您好請出示健康碼。我非常嫺熟地花了一秒拉下口罩照臉打開手機——疫情時代的來臨讓我無比懷念指紋開鎖手機——給她審視,很快通過了。她說好的謝謝。然後她露出人類的神情說小姑娘又來買呀?我說是的麻煩啦,我馬上就要出國吃不到了可得多吃幾次。她說了一些我複述不出來的上海話,大致意思是是啦是啦國外沒什麼好吃的。我表示贊同。然後我接過袋子向她說再見,這時她旁邊的另一名員工以同樣的語氣向另一名顧客說您好請出示健康碼。另一名顧客沉默着。這沉默十分令人不安,但與我無關。我的意思是我不覺得會與我有關。出於某種怪異的心理我始終避着不去看他,只依稀記得他穿得很普通,長褲黑皮鞋和無法給我留下印象的衣服。總之他穿長褲黑皮鞋,他沉默着不出示健康碼,此外有一個萬惡的被開發出來展現人性之惡的行為叫做有償舉報。我覺得我不用多說,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長褲黑皮鞋是紅碼且陽性,以他為圓周方圓幾十米內無人倖免——我說的是免於方艙的命運。至於陽性本身,呃,我表姐,她室友,以及她們宿舍整條走廊的人都陽過又好了。我是沒看出來她有因為該經歷感到胸悶咳嗽頭痛受到無法逆轉的損傷。她說她也沒看出來。北卡的campus health的醫生也沒看出來。她和她室友都唱美聲,嗓音之渾厚中氣之足似乎也沒受影響,足以在陽完一個月後去參加演出。她沒有告訴我這件事,為了我也沒有發在兄弟姐妹一家親和相親相愛一家人群。她的朋友圈裏轉發的演出相關公衆號裏有她化了妝在舞台上的照片,光彩照人。看着那張照片我蓬頭垢面七個月來第一次進行了自拍,存了下來做成表情包。

插畫:夢蝶


總之,在我的生日我的四月十七日,我沒有吃上西蘭花,沒有吃上蒟蒻果凍,也沒有吃上檸檬黑巧蛋糕。我沒有再見到我的爸媽我的同學,沒有再見到簽證官或者我的表姐或者北卡的任何人。長褲黑皮鞋把我送進了方艙,與此同時我父母也慘遭連坐。我生日大部分時間裏我們在坐大巴,等大巴,涼風中排着隊等。我說你們覺得要幾天?我媽說可能7+7?我爸說不不不不會這麼久的,三天就夠了。然後一家三口群裏沉默,我們各自去網上查上海的最新版本防疫政策。過了一段時間我爸說看吧,等吧,可能還要改。沒事,耽誤不了你的事的。我說蛋糕在冰箱裏會壞嗎?我媽說不會的放心。我們互相安慰的時候我們的小區也被封了,小區的人沒能衆志成城,一車車被拉走,這是我後來看新聞才知道的事。新聞上大意是幸好小區的人遵從指揮,才免於更大的厄運,即不明原因導致的一場火災。我猜可能是誰家電器全插着電沒人去管導致的,比如我家。

當然我那麼猜是有泄憤意味的:我家插着電的電器大概只有一個冰箱。更可能是一場真正的意外,老化的線路,燃氣泄露,或者路人的一根未燃盡的香菸(不太可能,戴口罩抽菸挺累的)。站方開啓評論精選的真正原因是消防車被又一次攔在了夜晚的小區門口,濃煙和火焰被包裹在樓宇之內,監控裏只能看到一片黑壓壓的冷色和消防車氣急敗壞的急燈。

我是很好奇為什麼一個空無一人的小區也能被攔,但總之我個人出去吃個飯買個蒟蒻果凍是絕不會帶電腦的。我父母同樣也是。我也不會帶除了手機以外的大多數貴重物品,也顯然不會帶申請材料,更顯然不會隨身帶護照。它們和所有存放在本該安全的家中的貴重物品和家本身一起葬身火海,因為那場火剛好燒到六樓。如果這場浩劫中百分之八十的因素是人禍,那麼百分之二十的天災就是那場火剛好燒到六樓。倘若這些保安的腦子稍微的不那麼光滑,或者這些保安的上司的腦子稍微不那麼光滑,消防車就能早半小時進去滅火,火也許就燒不到六樓。被水被二氧化碳被幹粉浸泡衝沒都比被燒了強,我猜。但總之已經結束了。事情就是這樣。我流不出眼淚就用手指摳牆。

在此之前我不是很了解經歷了災變的人們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地震,火災,癌症診斷,以及疫情;不允許收割的田地,不允許堂食的餐館,連續五六個月無收入隔離,等等,我只很寬泛地知道那會「毀了一個家庭的生活」,具體怎麼毀呢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忍地閉上眼睛,或許在水滴籌上捐點零花錢,在父母的鑑定和許可下。此刻我或許是該懂了,可惜我只看見牆。

插畫:夢蝶


與世隔絕會令人瘋狂;在已知失去了一切的基礎上無法補救則打擊更甚,猶如所有那些母親彌留之際被堵車困在高速路上的事件中那撕心裂肺的絕望。近年來相關報道似乎沒那麼多了,可能因為疫情的存在這已成為常態,不值得進行報道。不配被報道。

同樣的我被困在牆裏窒息之事也不值得為人知曉。我目前的境地再怎麼慘我在全中國的比慘大賽上也排不上號,在遭遇此事前我畢竟是萬惡的留學生,會在微博上發一些惹人羨妒的生活碎片以及對牆外世界的嚮往,即為我的原罪。我不配獲得中國人的同情。

我所在的方艙條件蠻差。我聽說有些人是有窗沒窗簾,用衣架和小夾子夾床單外套作窗簾。加上彩鋼瓦看上去髒而鮮豔。我們不是。我們只是牆很厚,摳下來一層層都是消毒粉。或許那就是我表姐讓我看窗外的原因。我表姐不大擅長安慰人,她沒敢打電話給我,但發來的微信裏我都能看出向疫期冬天的骨瘦如柴的流浪狗貓伸出手時的神情。不過換做我,我也做不到比她更好。她好歹還蹲下了。如果是我,我可能只會站着伸出手去居高臨下地說好了好了,來我這裏,我會讓你好過一點。事實上不可能好過一點。沒人能讓它好過一點。現在我也不比它好多少,這讓我非常、非常想去咬那隻從北卡伸過來的手。

至少流浪狗貓不用天天做鼻拭子,我猜。

我父母在艱難地用手機維權。保險公司故意發來csv文檔為難他們。所有在微信裏顯示為問號的文件他們都要拜託朋友幫忙打開,而且被要求面談。我有一小段時間捶床,錘牆,在隔離間裏尖叫直到嗓子啞得完全說不出話;也嘗試過絕食,說服自己說那食物真的噁心,同時理智而軟弱的那一面忙着勸誡說死了也沒有用,只能懲罰愛你的人等等,以及還不一定留不了學,還不一定來不及補救,還不一定需要破罐子破摔等等。但是我知道無論我表現得怎樣激烈只要我一天不摔手機就一天不敢真瘋。至少,至少,他們給了充電線。

克里斯汀關門了。那個理發店和壽司店也關門了。我沒來得及為此惆悵。已經沒有那種優雅了。

總之就這樣過去了七個月。七個月,如此狹窄而寂靜的只有小黑蟲陪伴的空間。那湯泡化了牆角厚厚的消毒粉聞起來一言難盡,小黑蟲出生就死,或許我真的造謠了那其實是幾根從我毛衣上掉下來的線球,因為確實消毒湯粉比較難生活物。我不敢去看。我除了那唯一一張做成表情包的照片以外從未看過自己的模樣,不知道曾經的被恭喜的絲黛拉沈現在是人是鬼是否人模鬼樣。聽說他們會給安裝窗戶,我只希望我不要把要求降低到為這窗戶而感激涕零,讓七個月前的我想殺人的那種感激。十二年的學習生涯所得我已忘了個精光,我的所有設想的殘骸都像三流科幻小說素材。有時我會屏蔽我表姐的朋友圈一段時間,但很快又會取消。她在過我本將擁有的生活,我看她的故事像在做夢。容易上癮,但醒來的時候太痛苦了。做美夢是最坑人的事,史鐵生說。更坑人的是美夢的主人推薦我看了他的《宿命》,讓我淚流滿面,讓我再也不敢看他的任何其他文章。還讓我想起我曾唾棄過他的,嫌語文課本里節選的他的《秋天的懷念》太矯情。我表姐發來她的自由的甘甜的飄揚着滴溜溜旋轉金黃秋葉的世界的悠遠飄渺之音,想讓我跟着學唱。我已經啞了不識譜了,她想讓我學唱。

這一刻我心中誕生的惡念可與撒旦媲美。這惡念若能從我身體裏解脫則可引來三個月的大洪水滅絕全世界,可是那也只有三個月。我不覺得那會是我的錯。總之我身在地獄,無論被粉飾得多麼正常。我願意拋棄道德和良知背叛一切來進行一次復仇,對一切有辜和無辜的東西,包括我曾嚮往的,我曾夢見過的美好世界。我是被批量產出的絕望者的一份子,一個死人。基於我的年齡和過去和家教和學識,這話聽上去相當可笑相當幼稚。總之,總之,總之我身在地獄。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