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同学和御影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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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离去后，病房里只剩下我、萤和武田小姐三人。

看着哭泣的两人，我忍不住想，这个世界大概是由悲伤的泪水构成的吧。

我对一直默默流泪的萤，开口说道：

“抱歉，一直瞒着你。”

由于长期受到母亲的虐待，我几乎没有8岁之前的记忆。多亏了父亲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才奇迹般的恢复，但是身上却留下了无数的伤痕。

“……我很害怕，所以不想你知道……”

“……”

萤默默地摇了摇头，泪水顺着脸颊留了下来，最后砰地一声散落开来。

“请不要讨厌我！”

“……啊。”

萤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一下头。

这就够了，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忽然，眼角瞟到武田小姐正微微摇着头。

“悠希，你现在病情十分严重，治疗将会很漫长、很辛苦……”

萤思索了一会儿，便嘱咐武田小姐，把我转移到都内的大学病院去。

“不能呆在这种地方病院，你必须要去设备齐全、有更好的医生和药物的地方专心治疗。”

“……我家，没有钱。”

听到我这么说，萤就像吃了黄莲一般满脸苦涩，一时哽噎了。

我家很穷，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去萤推荐的病院接受治疗。

“……”

瞬间，两行新的泪水从萤的眼中溢出。

沉默了一会儿。

正当萤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

“我来付！”

站在墙边，一直默默看着我们的武田小姐发话了。

“小御，这种事你不用在意。”

“但是……”

我顿时困惑起来。

武田小姐对我一直很温柔，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她对我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我也不能给她添这种麻烦。

“我是独身，既没有结婚的打算，也没有正在交往的异性，最近正好感觉钱包有点重。”

武田小姐向我如此主张道，这时她的墨镜下又留下了两行泪水。

这个人太温柔了。

我不禁有些为难地看向萤，却见萤此时正低声呜咽着。

她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抹着眼睛，即便如此，泪水也依旧止不住向外涌出。然后，她苦涩地说道：

“……節子，不，悠希，没关系，你不需要担心什么。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事。”

“……”

听到这话，武田小姐忍不住小声咋了下舌。

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这句话，为什么不早点对他说……”

接着，武田小姐忽然大步走了过来，走到床边后便屈膝蹲下，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小御，这个治疗会非常辛苦。如果你受不了了，中途放弃也没有关系。”

“節子！”

萤大声叫道。

“你在说什么！这样下去，悠希会死的！他会死的！你知道吗！”

“给我闭嘴！”

武田小姐将脸上的墨镜用力甩向萤，然后站起身来，不甘示弱地朝萤怒吼道。此时，她眼梢高高吊起，整个人怒火中烧。

“我不想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反正无法得救！最后——”

“住口！不许在悠希面前说这种事！”

两人就这样大声争执起来，这模样不禁让我联想到即将沉入海中的客船。

**

八月。

等调整好我的身体状况后，我便要转移到都内的大学病院继续治疗。

“萤，考试加油！”

秋月萤是特别的人，她是现任财务大臣秋月和修的继承人。接受他的政治地盘之后，她将慢慢成为这个国家的幕后主宰之一。这样的她，不能因为我这样的人，在这种地方跌倒。

“……抱歉！”

萤双眼含泪，满脸悔恨地紧咬着下唇。

我的治疗费由秋月家负担，而萤则需以学业为先，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節子，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武田小姐轻轻点了点头，话出口却成了这样：

“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还需要学些什么，不过你就加油吧。”

“……”

面对她的讽刺，萤紧咬着下唇，并没有反驳什么。

**

九月。

自从转移到都内大学病院后，我开始了长期的艰苦治疗。

我讨厌治疗。每次治疗完后，饭菜就会变得很难吃，就像在吃没有任何味道的毛线一样。但是，若我露出痛苦的表情，萤和武田小姐一定会很痛苦。所以，我总是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

武田小姐代替留在那边准备考试的萤，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

“真奇怪呢，萤你明明一天学习10个小时，可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笨了？”

武田小姐开始仇恨起萤。

这样的萤，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

“……我，刚刚到家。”

“辛苦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萤的声音十分消沉，听到她如此疲惫的声音，我不禁担心起她来。

“……呐，我已经忍耐到极限了。明天我能过去看你吗？”

“这个……”

“呐，没有你在的家，我为什么要回来？”

“……”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她，只好一个劲地听着她的抱怨。

“父亲告诉我，若是我不参加考试，就会中断对你的援助。”

“……”

秋月和修是现实主义者。我很清楚，为了家族的存续，比起即将要死去的我，他当然会更担心次代当主的萤。

“……抱歉，我知道刚才的话十分任性，但是……”

——我已经受不了了。

对萤这句咽下的话，我非常清楚。

“但是，周末我可以过去看你，这你放心。”

“嗯，我知道了。”

“啊，我也期盼着周末能快点到来。”

说这话的萤，声音中却缺乏霸气。

“……其实，考试也好，秋月家的事也好，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因为这一切，都不能代替你。”

“……我知道。”

我也好，萤也好，都在为对方而战。

**

十月。

夏天逝去，萧瑟的秋风渐起。我由于治疗而大量脱发，于是我整个脑袋变得光秃秃的。

眉毛和睫毛，也都全部脱落。

“糟了……”

这副丑陋的模样不能让萤见到。

于是束手无措的我，只好拜托武田小姐用油性笔帮我把眉毛画上，结果她却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种事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萤周六便会过来，在此之前我必须想办法遮掩。

“……对了，帮我买个帽子吧，帮我个非常可爱的帽子……”

最近，武田小姐哭泣的时间比不哭泣的时间还要多，所以她的眼角都哭烂了，看起来非常痛。

“一点都不痛，这不算什么。”

武田小姐说完，又哭了起来。

**

周五的晚上，过了关灯时间之后，武田小姐却悄悄来到了我的病房。

“……小御，你还醒着吗？”

“怎么了？”

“我们退院吧，我带你去我的故乡。那里空气清新，饭菜也很可口。去了那，你的头发也会再长出来。”

这是个非常有魅力的提案，但是……

“萤呢？”

“不用管那个家伙！”

武田小姐非常恨萤。如果有人对她说，世上所有的灾难都是萤搞得鬼，恐怕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对方吧。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我不会跟她去，这是可以肯定的事。但是，武田小姐是诚心诚意地为了我好，才这么说的。

“那个……”

见我一脸为难的样子，武田小姐悲伤地笑了。

“……我开玩笑的，你别在意……”

“……抱歉……”

“没关系。”

武田小姐边哭边笑。她真的很温柔。

“……我能吻你吗？”

武田小姐揉着红肿的眼角，向我索吻。

“欸……？”

“……”

即便我一脸困惑地用眼神询问她，她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我想了又想……

“只是一次的话……”

“太好了！幸好我问了。”

然后，我和武田小姐接吻了。

对于萤，我并非没有任何愧疚。但是，这是温柔的武田小姐第一次如此任性。只有这个瞬间还请放过我。

消灯后的病室中，我和她的吻是大人之间的吻，其中充满泪水和悲伤。

**

到了周六，萤便乘坐最早的一班飞机赶了过来。

不过出现在病院中的她，头发却蓬乱不堪，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脸颊也消瘦了不少。

看见萤形如幽鬼，武田小姐顿时爽朗地笑了。

“呀，萤，你今天也很漂亮呢，比平时好看多了！”

“……悠希还好吗？”

听了这话，武田小姐顿时面露悲色。

“……萤，我怎么感觉你越学习，脑袋反而变得越笨了呢？”

“……”

“他怎么好得起来！”

武田小姐低声丢下这么一句，便跑出了病房。

“那家伙，到底怎么了……”

萤红着双眼，冲她离去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接着不满地哼了一声后，便转头看向了我。

“早！”

“早上好！”

“啊……”

萤长舒了一口气后，便丢下手中的包，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我爱你！”

“是的，我知道。”

这时，她周身的氛围才缓和下来，乌云从她脸上消失，吊起的眼梢也变得柔和起来。

“我整天睡不着。”

“……”

“不管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

“这全都，怪你！让我摸一下你的肚子……这是干嘛，怎么带着这么厚的帽子？”

闻言，我急忙将武田小姐给我的毛线帽重新戴好，见此，萤顿时不快地哼了一声。

“这是節子给你买的吗？真难看，等会我跟你重新买一个！”

“好的。”

“…………嗯，你知道，就好。”

说着，萤放下了吊起的眉梢，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这样抱住了我。

“我不会再回去了。如你所愿，我没有和父亲吵架。这是我们和平相商的结果。”

恐怕未必吧。我不禁同情起和修先生。

“顺便告诉你一声，你已经确定要留年了。”

“欸……”

见我这个样子，萤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带着泪花的眼角同武田小姐一样异常红肿，看起来很痛。显然，这肯定是她在我不在的地方哭肿的。

“……你吃苹果吗？”

“啊，我吃。不过小心点，你现在很容易出血……算了，我来吧。”

说完，萤从柜中拿出了水果刀，接着从装满了水果的水果篮中拿了一个苹果。

“……節子对你照顾周到吧？”

“她对我非常好。”

萤不会做饭，她握着水果刀的姿势十分奇怪。尽管如此，她却灵活地将苹果的皮整个削了下来，接着便将苹果分成八瓣。

“悠希，你也吃一半。嗯，接下来每天都由我来喂你吧。”

那还真是有点可怕呢。武田小姐从不勉强我，可是萤一定会强行往我嘴里硬塞。

“……你瘦了呢。”

在我苦笑的时候，萤在旁边不经意地嘀咕道。

“没有你在，家里很寂寞，完全感受不到回去的意义。”

说着，萤拿起一瓣苹果，递到我嘴边，然后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病院的治疗辛苦吗？”

“……有点。”

见我逞强，萤不由得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她吸了一下鼻子后，便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自古以来，秋月家有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这你知道吧。”

最优解，令人恐怖的直觉，类似于未来预知，天才的灵感。

“我很优秀，生来比他人强壮得多，特别是在直觉的敏锐上，我从未输给谁。虽然父亲已是高龄，但也是这个国家的幕后主宰之一。”

但是，这依旧不能拂去笼罩着我的夜色。

“即便用尽这一切力量，我也绝对不会承认你的死！”

说着，萤又塞了一瓣苹果在我口中。不过，我希望她不要趁机触碰我的舌头。

玩弄着我的舌头的萤，两颊忽然微微泛起了红晕。

“一到晚上，我就很想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

这时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萤忍不住咋了下舌。

“……節子吗？真是连接吻的空闲都没……”

萤似乎相当欲求不满。虽然，样子有些可怕……但见她依旧索求着变成这样的自己，我不由得感到十分高兴。

看到她一脸不快地瞪着大门，我不禁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若是晚上，就没有问题……”

“……！！”

萤的脸，顿时腾地一下涨得通红。

即便眉间紧皱的武田小姐打开房门，走了进来，萤仍旧红着脸，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该怎么说呢，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傻乎乎。

“是、是吗，但是你也不要勉强自己。只要稍微抚摸一下，我就满足了……”

萤小声嘟囔着，刚才的怒火一时不知飞到哪去了。说完，她撇过赤红的脸，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膝，仿佛在警戒我一般。

“……”

这时，武田小姐却面无表情地瞪着老实下来的萤。

**

十一月。———-

今天因为有检查，所以暂时能不打点滴。于是節子便带我来到了视野开阔的天台。

“今天天气有点冷，所以只能呆一会儿。好久不见外面的空气，很舒服吧？”

“谢谢你，節子。”

我肩上搭着萤给我买的披肩，抬头看向暗沉的天空。

数日后我将接受放射性治疗。现在回想起来，自从和萤相遇后，发生了好多事。

此时，萤正在和医生交流，从她那严肃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我的状况并不大好。

寒冷的风中，微微带着雨的味道。

“節子。”

自从我们吻过之后，節子就要求我用名字叫她，于是我就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怎么了？”

自从萤过来后，節子被抢走了大部分的工作，因此总显得很不高兴。看来每天能准时回家，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即便如此，这时的節子听到我叫她的名字，依旧显得很高兴。

望着泫然欲泣的天空，我开口说道：

“我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

至少这点我还是知道的，毕竟是我自己的身体。最重要的是，萤没有最优解，想来差不多是时候了。

伴有副作用的剧药，以及杀死坏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正常细胞的特殊治疗。本来我就不算有体力的人，能活到现在已经足够侥幸了，我自己也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么久以来，谢谢你了。”

“……”

将我带到病院的是節子，在萤到来之前，一直照顾我的也是她。

不论是吐泻物的收拾，还是排泄物的处理，節子没有露出丝毫厌恶的神色，一直尽心照顾着我。她对我来说，不再是无足轻重的存在，不能像以前一样轻易用外号来称呼。考虑到我已经和她接过吻，武田節子这名女性可以说是，除了萤之外与我最为亲密的存在。

“若是没有節子你在，可能我早就死了。”

“……”

節子顿时神情扭曲，不知到是在生气还是在哭泣，就连她的吐息也颤抖起来。

“小御……”

这是鬼不在的短暂相逢。

節子是真的喜欢我。若是我开口，她肯定会答应我的一切要求。

“節子，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萤的事，在我死后，她一定会失去理智。”

对于喜欢我的節子来说，这是个残酷的请求。但是，这件事我只能拜托她。

“……”

一听到萤的名字，節子顿时板起了脸。这时——

——滴答。

一滴雨坠下，打湿了我。

“……！”

節子立即回过神来，急忙跑来紧紧抱住了我。

“……会被萤发现哟！”

“不能让你打湿，萤也会明白的。”

她声音嘶哑地低声说道，就在她的唇即将与我重合之际——

“——不，我不明白！”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秋月萤，此时她正背靠半开的铁门，半眯着眼睛，神情严肃地盯着我们俩。

“節子，你被解雇了！”

冰冷的雨夹杂着雪花，开始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