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別只看臉看台詞

⠀⠀在大螢幕上看到自己的臉是一種難以準確形容的矛盾，相同的臉演繹不同的人生，這對不是專業演員的瀨名泉來說完全抽離本身去扮演屬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好在足夠努力也稱得上一句有天份，首映日當天的評價更是好評居多。他閉起眼睛，舌頭捲起嘴裡的硬糖，萬聖節特別款，難吃，所以提神。

⠀⠀他戲份不多，戴著眼鏡拿槍救人的醫生並不稀奇，末日無差別攻擊所有前一秒還在猶豫要趁黃燈加速還是減速的普通人，天災和病毒來得又急又兇，玻璃碎裂，煙硝瀰漫，城市的悲鳴為新的時代劃開第一道傷，從醫院逃離的醫生不急著抹去臉頰的污血，剛才的實驗結果顯示感染源並不是血液。以高樓坍塌為背景，摘下眼鏡的醫生神情淡漠，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擦拭平光鏡片。

⠀⠀瀨名泉睜開眼睛去看接下來備受討論的鏡頭，畫面裡的他目光低垂，特寫沾染灰塵凌亂的側臉，可憐的、慈悲的，彷彿在為這個世界祈禱，雲層透出的光束從身後穿透，再次抬眼卻見抵著眉心的槍口。

⠀⠀你需要我，醫生從容道，似在憐憫卻無比高傲，他壓下槍枝，五官立體的明暗將他分割，接著虔誠地親吻隨時能奪取他性命的手槍，烏雲散去，他的眼睛像是螢幕顯示錯誤的藍屏，不斷閃爍，難以逃脫。

*

⠀⠀「雖然瀨名醫生很漂亮，但是⋯⋯」又是螢幕。沉默幾分鐘的電腦終於再次出現人聲，瀨名泉停下整理矮桌抽屜的樂譜，米白毛衣讓他看起來整個人柔軟得過分，螢幕中客廳下陷的沙發、掛在椅背上的毛毯，和離開前相比有些枯萎的花，每一塊拼圖都讓遠在芬蘭的月永雷歐念起了家。

⠀⠀嗯。瀨名泉應聲表示聽著，反手將當初搬家時購入的鯊魚玩偶放在腿上，前傾用手肘支撐，貼著臉頰的掌心縫隙擠出點肉。他能想到月永雷歐會對這個畫面不滿的原因，他在鏡頭裡足夠吸引人是肯定的，漂亮的亞洲男性、曖昧的眼神和留在槍枝上的痕跡，結合各種鏡頭暈染出情慾的色彩，不易折損的脆弱是點燃慾望的火種。

⠀⠀瀨名泉並不介意，如果能讓他的事業更上層樓那有何不可，讓人覺得被吸引了才是他的本事。

⠀⠀秉持著對作品的尊重，他在連軸轉的行程裡抽空讀完了前年獲獎無數的小說，醫生——是的，甚至沒有名字，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據編劇所說他甚至懷疑這個角色出現的必要性。但在末日生存總需要一位能正確包紮傷口的人物，殺青當晚的聚餐年輕的導演晃動著酒杯，帶著口音的英文彆扭，言論卻傲慢至極，他從喧鬧中找到空隙，視線赤裸地落在隔壁屬於演員們的餐桌。

⠀⠀我相當喜歡醫生這個角色，仔細看小說就能發現作者也很喜歡他，一點傷口都不願意讓他留，在月球爆炸的世界裡只有醫生完整了月光——所以這個角色非泉莫屬，獨裁的美麗、冷漠且無情⋯⋯他能讓醫生活過來。

⠀⠀「大家都說醫生完全是另外一個時空的瀨名，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總覺得很討厭⋯⋯可能是因為我沒有演？嗯⋯⋯不知道了。」

⠀⠀原來是在意這個。瀨名泉眨了眨眼，被觀眾評價是另外一個時空的瀨名泉身邊沒有月永雷歐。

⠀⠀「明明翻遍全宇宙れおくん也找不到第二個瀨名。」瀨名泉饒有興趣地彎起眼睛說道，像是要下魔咒之前的巫師，髮梢都是蠱惑人心的魔法。月永雷歐驚訝於對方用セナ自稱，張開嘴又閉上，就算是遲鈍戀愛劇主角，瀨名泉的興趣欄也會被填上愛捉弄人四個字，攻略難度五顆星。

⠀⠀「瀨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麼愛你的れおくん！」

⠀⠀「應該說每一個れおくん都要最喜歡我——這才對吧？」

⠀⠀「哇啊、瀨名最近在看奇異博士？」

⠀⠀瀨名泉點頭，串流平台的興起的確讓觀影變得便利，他想起電影播放前的觀影須知，記憶很模糊，因為沒人會認真去看那些注意事項，但或許有禁止錄影、禁止大聲交談、在電影結束前請勿隨意離席之類的提示。

⠀⠀「⋯⋯れおくん。」

⠀⠀「嗯？」

⠀⠀月永雷歐享受著兩人對話間的空白，窗外的雪景反射著日光，銀白世界確實美好，特意拜訪聖誕老人的故鄉，理所當然是為了用樂曲妝點年末。

⠀⠀小孩子才會在床邊等待禮物，成熟的大人會直接動身尋找靈感小精靈——月永雷歐在訂機票時用力親了口戀人不開心的側臉，瀨名泉本來還想抱怨臨時獨自去芬蘭的決定很狡猾，只可惜攬住自己的體溫太溫暖，所有冒著火的情緒才剛抵達舌尖就通通被月永雷歐吞噬乾淨。

⠀⠀「如果有一個宇宙，你很幸福，你會不會想要去？」

⠀⠀揚起的尾音驕縱，篤定到不像是在詢問，月永雷歐凝視畫面中央的瀨名泉，視線刺透螢幕，忽視所有時間和空間，無聲攀附瀨名泉的脖頸。剎那間呼吸停滯，月永雷歐抬手吻上曲起的小指。

⠀⠀「我在每一個宇宙都深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