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不幸敲門時,它也會從窗戶進來。」
Chapter.1入冬的艷陽離開了西雅圖,灑在車頂的刺眼光芒被陰鬱吞吃,間或落下銀針般綿綿細雨。西蒙那輛骨董阿爾法本該在疾馳中嶄露跑車本色,此刻卻只能與它的主人一同,萎靡地任由喬納羅帶領他們在顛簸中浮沉。
開闊平原上視野沒有想像中清晰,冬日的溼氣將原野氤氳得一片荒涼,運河兩岸植被毫無生氣。喬納羅已經習慣這樣的風景,不同於幸福的南方人,北義大利一年中總有幾個月得與陽光告別。
幾聲乾咳從後座傳來,喬納羅輕輕鬆開油門,透過後照鏡看向橫躺在窄小後座的男人。
西蒙的腿修長筆直,擠不進精巧的後座,只好將雙腳蜷在胸前。標誌性的黃色雨衣披在他身上,上頭乾爽無塵。副駕駛座遮住了他的臉,喬納羅若要看清楚,勢必得回過身來,但這不是個稱職的司機該有的行為。
他也曾在那個位置睡了幾回不安穩的覺,如今立場對調,思忖著西蒙總該換掉這台中看不重用的老古董了。
「我們應該在附近找間飯店休息,明早再前往醫院。」他緊盯筆直的道路,語帶懇求地提出建議。
後座只能聽見粗重的呼吸聲,雨衣摩擦窸窣了一會,西蒙從椅子上坐起。一向打理服貼的墨髮因睡姿而無暇顧及,凌亂地披散。
蒼白的面頰已經透著一股青色,只有招牌的笑眼還掛在臉上。「早點抵達醫院不更好嗎?」西蒙撐在副駕駛座的椅背,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得力助手。
「那是間兒童醫院。」
「太好了,我也是個三百四十個月的兒童。」
喬納羅不只一次地理解了何賽——那位廚子為了西蒙的健康永遠在焦頭爛額——差別在於何賽以火爆的脾氣宣洩,而他只能再三嘆息。
「有水嗎?我懷疑我的喉嚨已經長了株仙人掌。」
「袋子裡,灰色的那只水壺。」
話題無疾而終,喬納羅深知西蒙的性情,他溫柔多情,那副嗓子令人懷疑能否發出超過50分貝的聲音(以防有人不知道,貓叫聲大約是30分貝),給予人好說話的錯覺。可就像廚房裡的水牛馬札瑞拉,柔軟可塑,但也難纏頑固。
斑駁的路牌指明方向,他們距離醫院已經不遠。在鄰近小鎮加過最後一次油後,潔白的車身徹底進入截然不同的世界。愈發高聳的杉林壓迫地包圍兩側,告訴來人除了直行外無處可逃。如同所有懸疑驚悚片的開場,雲幕濃重得化不開。身後的男人正熟睡,喬納羅撫了撫豎起寒毛的臂膀,沒忍住將廣播的聲音調大了一點。
畢竟是當地仰賴的醫療院所,情況並未朝著驚悚片的設定發展,離了杉林的遮蔽,視野頓時豁然開朗。紅磚搭建的建築在一片冷色中脫穎而出,指示牌清晰地引領車輛來到醫院門口。喬納羅打著方向盤,一名護理人員遠遠朝他們招手,看起來等候多時。
安頓好車輛,喬納羅剛想看看西蒙的情況,護理人員便迎上前來。
「巴羅納先生?我是琪亞拉,這裡的護理長。」她掛著覆蓋半張臉的口罩,喬納羅只能看見她深邃的黑眼珠,和眼緣下的一層青黑。「院長目前不在,但她臨走前已經吩咐過,讓我來招待。」
喬納羅不得不趕緊打斷她,快速地握了握琪亞拉懸在空中的手,一觸即分,「噢,幸會。我是喬納羅.佩林,巴羅納先生的助手。」
「巴羅納先生在路上出了點狀況,恐怕需要先——」
「需要先喝一杯茶。」車窗從容滑下,露出一張明顯帶著病容的臉。西蒙靠在車門上,不知何時已將自己儀容打理整齊。他打開車門,長腿在跨出的剎那終於得以舒展。西蒙深了個懶腰,壓倒性的身高與模樣讓琪亞拉一時半刻無法言語。
「午安,琪亞拉,你們這裡一向那麼冷嗎?」
「呃、午安,巴羅納先生,很高興能見到你。外頭太冷了,我帶你們進屋內吧。」琪亞拉沒有怔愣太久,很快找回自信,「『詳細』的事,我們能邊喝茶邊談。」
「另外,請兩位戴好口罩,近期的病毒和孩子們一樣精力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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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診器冰冷的一端剛碰上胸口,西蒙浮誇地打了個顫,抱怨道:「不能隔著衣服嗎?」
醫師面無表情,傾聽了一陣後冷酷地下了結論:「小感冒,但你太虛弱了,我得給你打一針。」
琪亞拉著手開始準備藥劑,有條不紊地消毒藥瓶。西蒙皺起的臉逗樂了她,眼前的高個子紳士像個孩子,讓她不禁軟了嗓音,嘗試消除他的緊張。
「只是簡單的肌肉注射,巴羅納先生,像被蚊子叮那樣。」
他們恐怕不知道,西蒙要是被蚊子叮一口,幸運的話,腫包的位置耗費數個月就能康復;不幸的話,少不了潰爛發炎。佇立在一旁的喬納羅暗想著,至少沒煞風景地說出口。
西蒙配合地捲起袖子,但仍愁著八字眉。醫師收拾著看診器具,搖搖頭,語氣中藏著滿腔幾乎要溢出的不認同:「你至少要休息一周,況且,『那』就是個無聊的惡作劇。無知的青少年,在這個年紀總愛幹些引人注目的蠢事,動靜鬧得越大,他們就越是樂在其中。」
扶著注射器的手微微一頓,換來西蒙一聲輕笑,剛才的抗拒像是個表演,他面不改色地任由針管在體內進出,懶洋洋地向後靠在椅背。
「惡作劇的目的是為了引人發笑。倘若無人感到有趣,那似乎也沒有存在必要。」
西蒙交疊雙腿,「不過你說得對,我是該好好休息。」他單手撐著頰側,鼻間輕舒一口氣,慵懶地閉眸養神,「所以,喬納羅,替我去看看是哪個搗蛋鬼吧。」
「我總要確保資助的每個孩子,都能在安全的環境得到照料,對嗎?」
喬納羅絕望地跟著閉上眼眸。是了,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果然,不幸敲門時,就算不應門,它也會從窗戶進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