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如蜜〉
白俞「我就不信我弄不好了。」聽見花晴玹賭氣話語,孤心弦帶著些許好奇側頭看去。
青年一身俐落華麗的紫色綢衫,眉目雋朗秀淨,可那雙使扇與暗器時靈活無比的雙手,此刻沾滿了麵粉,正彆扭地同一小坨麵團較勁。
原該將麵團捏出個小碗狀,將蜜滴入小指般大小的份量後,再將開口處細細捏合、揉圓,這才是七夕正統的蜜湯圓。可花晴玹老是漏出餡來,不是麵團底部裂了個小口子,就是開口處捏不起來,整個麵團黏糊糊的,最後他自暴自棄,將蜜與麵團全混在一塊,直接揉成圓形。帶點淡黃的麵團,瞬間成了四不像的蜜糰。
「夫君做的是何物?」難得看對方這般稚氣,孤心弦輕笑出聲。張口了半晌,最終挑了句最不傷人的來說,卻還是引來對方不服氣的大聲嚷嚷。
「娘子又做得如何!若是沒比我的蜜糰好上十倍,我們就走著瞧。」語罷,花晴玹便刻意湊過去緊盯著孤心弦雙手,又引來身旁人一陣輕笑。
沒在意自家戀人的視線,孤心弦取了一塊麵團放入掌中,僅捏了幾下,便順利做出各處都厚薄一致的小碗。他以小匙挑了適當的蜜,將蜜珠滴落在麵團正中間,然後便是巧手翻飛、輕揉細整,很快地,掌心處只剩下一顆渾圓可愛的湯圓。
「娘子你真是......啊!」花晴玹看得發愣,正想開口稱讚,忽見對方伸出拇指,指腹在湯圓中間壓出淺淺的凹痕,「怎麼還壓它呢,湯圓得多委屈啊,方才明明挺完美的。」
「這是我們家鄉的習俗,」孤心弦將生湯圓放到一旁盤子裡,只見盤中一排排,全是有著凹痕的生湯圓,「即使湯圓揉得再圓,最後也要壓個痕出來,好用來裝織女的眼淚,以祈求在感情中順遂而不落淚。」
說起與戀人共度七夕,兩人都是頭一回。唐門之中並不過節,花晴玹還記得從前,各個弟子還能分得一小碗湯圓,可如今似乎已不時興這個,各門派近幾年,幾乎都拋棄了休閒活動,卯足全力想在這混亂世道爭個第一。
從前不在意,是因為身旁無人。如今有了愛人,七夕就不是能輕易放過的節日。兩人生辰合計也才兩天,過年、中秋,花晴玹都得回去見父親。如此算來,七夕倒是生辰以外,對兩人而言最為重要的日子。
做完早課、將基本事務處理完後,花晴玹便假托腹疼,向師父告假,於午飯時刻告退回屋。雖然師父橫眼看來時,他總覺得自己的小技倆已無所遁形,但老人家沒有多說什麼,很爽快地放他離開,想來也並沒有發現。
本來還有些不安的,然而一進屋裡,看到餅果都已準備好、孤心弦正對著自己笑,便什麼擔憂都忘了。一進門就撸起寬袖洗淨雙手,還誇下海口要包辦捏製所有的湯圓,一個時辰後的花晴玹,只是垂首隨意捏著和了蜜的糯米糰,把早些時候的自信滿滿全拋到腦後。
除了湯圓,兩人本想做些精緻巧果祭拜,奈何昨晚兩人只捏出幾團像泥土塊一般的東西。孤心弦倒是手巧一些,最後一次嘗試的作品,勉強像隻小金魚。看了看滿盤的泥土塊,為避免冒犯上蒼,他們最終還是決定用最基本的餅果擺盤就好,頂多邊上放著孤心弦那條小魚。
「親手所作只有這點,好像不怎麼有誠意......」「別擔心,明日不是還要做湯圓嗎?」
想起昨晚自己安慰孤心弦的話語,花晴玹的頭壓得更低了。
不過幸好戀人並不以為忤,也體貼地沒有提起令人汗顏的種種。兩人合作之下,也做了翡翠芸豆湯圓,準備當作點心權以充腹。清理完剩餘食材,以及滿佈桌面的麵粉後,他們才鬆了口氣。
「真沒想到如此累人。」花晴玹倚著窗閉上雙眼。
「是啊,太陽下山前,倒是可以休息一會。」看見戀人臨風而立的瀟灑模樣,孤心弦唇邊含笑靠了過來,仔細地為花晴玹拂去落在眼前的髮絲。
花晴玹眼睫微顫,倏然伸手扣住孤心弦手腕,張眼後他對著戀人得意一笑,柔軟的唇在孤心弦腕處一觸即走。沒再看著泛上紅意的戀人雙頰,他扭頭眺望庭院,靜靜注視了幾秒,忽地靈機一動。
「想不想賞荷?」花晴玹亮起雙眼,拉著孤心弦往外走,腳步輕快,「七夕過後將要入秋,也不知花兒何時將謝,不如此時前去看看?」
「也好,湖面上肯定涼快。」也許是受了花晴玹影響,孤心弦應答的聲音也變得更加輕快,心緒彷彿要飛揚起來一般。
湖邊小船並不難找,花晴玹找了個長年入唐門販售魚貨的大哥,簡單聊個幾句,對方就爽快同意借船。陪他們走至湖邊時,大哥轉頭打量面前這對璧人一會,腳步頓了下,竟是往另一艘船旁走去。
「這是我們家平常在用的,不是捕魚那艘,」大哥侷促一笑,「魚腥味沒那麼重。」
面前屋船果然比尋常小舟更大一些,像是小型素淨的畫舫。兩人道過謝後,足尖輕點便飄然跳起,穩穩落在船上。裡面十分乾淨,的確沒有漁船長年的魚腥味。花晴玹熟練地搖起槳來,朝著花朵最茂密的地方駛去,待見四周已被荷花包圍,便止住了船。湖面微風帶著清荷淡香吹來,船頭的孤心弦面容精緻白淨、目光迷離陶醉,花晴玹一望去,便再不能移開眼。
「真好看。」孤心弦垂首輕撫白色花瓣。
花晴玹視線不離戀人,張口時逸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是啊,真好看。」
未察覺戀人目光駐足之處,孤心弦只當花晴玹附和著自己。他斜倚船沿,指尖撫過一朵又一朵的蓮。蓮花溫柔舒展、蓮蓬碩大飽滿,孤心弦定定望了一會,便摘下顆蓮蓬。手指輕巧將蓮子掏挖出來後,細細將外皮脫下。手邊沒有工具,花晴玹便以指尖挑出蓮心,然後便敞開衣襟,以裡衣兜著一顆又一顆的渾白蓮子。
「夫君不嚐嚐?」見花晴玹遲疑地取了一顆端詳,孤心弦期待地望著他的一舉一動。然而長考許久,他也只是咬了一小口後蹙起眉頭。孤心弦彎彎眉眼,逕自伸手拿過那缺了角的蓮子,直接投入口中。
一咬破蓮子,清脆口感與淡淡蓮香頓時充滿口腔。孤心弦一連又吃了好幾顆,可享受甜美滋味時,卻未曾注意到花晴玹目光。花家富裕,生澀菜果花晴玹本不常吃,更談不上喜好。此時見戀人指尖因剝去蓮子硬皮,已然泛了紅,卻毫不在意地捏著奶白蓮子,只覺意外不已。
戀人剝蓮子,邀請自己共嚐,花晴玹也想回贈些什麼,好顯得這份情意不致落空。他再次划起了槳,只輕輕搖了兩下便止住船隻。花晴玹側身伸手出去摘花,孤心弦順著他手臂看過去,頓時亮起雙眼:「啊,並蒂蓮!」
花晴玹俐落地將花朵連同底部的枝一同摘取下來。將猶有晶瑩水珠的並頭蓮花朝戀人遞過去,一向瀟灑自在的花家公子,也因這過於明目張膽的心意而彆扭起來。他蠕動嘴唇半晌,這才小聲吐出話語:「同心同根、同生同福,娘子,願我們百年不離。」
孤心弦一向面容清冷,可聽得這般直白的情意,他也不免脹紅了臉,應答不出半句話來。花晴玹原彆扭難消,可見對方比起自己更加羞澀,玩心大起,執著蓮花往戀人那兒湊了過去,要討個吻,又要趁機將花朵往戀人衣襟裡塞。一陣玩鬧之下,方才澀然彆扭的氣氛,也早已煙消雲散。
賞玩花葉是風雅迷人之事,然而腹中飢蟲一嚷起來,神仙也得墜入柴米油鹽的世俗。天色漸暗,懷著意猶未盡之感,兩人緩步踏上歸途。將湯圓一鍋鍋煮熟後,在庭院中虔誠地對月祭拜,祈禱戀情順遂。線香還未燃盡,兩人已迫不及待地呈起翡翠芸豆湯圓,細細咀嚼。
磨成泥的菠菜與麵糰和在一起,讓湯圓看上去鮮綠可口,更兼裡頭並未打成泥狀,而是整顆包入的芸豆,吃進嘴裡清脆爽口,將一整天累積下來的疲憊輕輕拂去。兩人貪嘴多吃了幾顆,也就不需另外烹煮晚飯。
花晴玹未曾忘卻那蜜湯圓,覺不甚飢餓後,便將兩人捏成的蜜湯圓各裝了些到碗裡。他先嚐了戀人所作,咬破軟糯外皮後,微熱蜜汁緩緩流出。孤心弦在一旁睜大了雙眼,見花晴玹露出驚豔神色,這才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嚐的糯米糰,蜜味就沒那麼濃,如同帶著淡淡香氣的麵疙瘩,然而在兩人輕鬆閒聊下,竟也被吃得一乾二淨。
又在庭院裡乘了會涼後,孤心弦便率先起身去沐浴。獨自待著實在沒什麼趣味,花晴玹指尖輕擊扇柄,從明日一早的行程想回方才的湯圓,又繞到牛郎織女的故事,沉吟一會,便有了捉弄人的主意。
他嘴角勾起輕挑笑意,靜靜走至浴房外。聽得裡頭已有水聲,孤心弦悄悄取走門口竹籃內的換洗衣物,掩不住令人心癢的喜意。他往旁邊走了幾步,靜待片刻,便聽得裡頭已無水聲。有隻白皙臂膀伸了出來,在竹籃內摸索一陣後,遲疑地縮了回去。
「夫君!」孤心弦嗓音中滿是困惑,還沒等他呼喊第二聲,花晴玹便出現在門外,手裡拿著他的衣物輕晃。
「找我幫忙嗎?」花晴玹嘻笑道,「求人相助,總得付出點代價吧。」
孤心弦瞬間明白過來,含笑低嗔:「夫君是小孩子嗎。」
花晴玹終於耐不住期待,逕自探頭看去。但見裡頭水氣氤氳,未見孤心弦人影。他並未遲疑,執著戀人衣物,雙手背在身後,脫去鞋襪後自信地緩步踏入。還沒走個兩三步,後邊就有人朝他撲上來。花晴玹靈活地身子一晃,閃了過去。擦身而過時,他手捻起戀人髮絲,低頭輕聞:「好香。」
孤心弦手在戀人胸膛輕拍了下,輕柔的嗓音染上了羞臊:「急色失態,夫君莫不是登徒子?」
「吾乃採花賊,專劫汝這般不愛穿衣的美人兒。」挑起眉、勾起壞笑,除去一身武功與清朗嗓音,此刻的花晴玹活脫脫一個浪蕩子。
「劫我......做什麼?」孤心弦笑意愈深。
「不是都說拿了衣物,仙子才會留下嗎,」花晴玹目光流轉,話音低沉下來,帶著點若隱若現的溫柔,「至於做什麼,嗯......美人站直了讓爺看看哪,看清楚了,就讓你著衣。」
一聽這話,孤心弦禁不住地笑出聲,頓時破壞了旖旎氛圍:「夫君還真要將『登徒子』飾演到底了?」
花晴玹聳了聳肩,裝作無奈:「那有什麼辦法──就想看娘子一絲不掛呀。」
孤心弦啞然。擁有流暢曲線的白淨身軀在白霧之中若隱若現,不知是受方才的話語,還是浴房內蒸騰熱氣的影響,孤心弦面頰白裡透紅,唇瓣染著點水光,像嬌嫩欲滴、待人採擷的蜜果。
他定定回望似乎執意要將戲演到底的戀人,胸口起伏稍稍急促起來。可那目光卻又溫柔無比,彷彿較方才吃的湯圓蜜餡,還要甜上百倍。
還未等到孤心弦的回應,花晴玹已然按捺不住。他上身湊向前去,附耳低語:「娘子,讓我嚐嚐。」
「嚐什麼?」孤心弦聲音輕顫,像是期待,又像是經不起更多的挑逗。
「我看娘子甜如蜜,更勝蜜湯圓。便想試試,是否果真如此。」花晴玹一手扶住戀人的腰,在那雙柔軟的唇上啃了一口。順利一親芳澤,他輕輕勾起嘴角,將未著寸縷的戀人摟進自己懷裡,再開口時,話音因下腹竄上的熱流而變得低啞:「好甜,我再嚐一口。」
Fin.
2022.0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