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來了

00.

　　［不公開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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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觀察那頭狼已經好一陣子。

　　極地生活很是無聊，環境又與以往天差地遠，長晝或者長夜，從眼皮開始竄入腦海的不適，我還算能夠適應，其他留學生早開始口頭叫苦。而協助我適應環境之一的便是對那頭狼的好奇。好奇心沒殺死貓，只很好地殺死了我的無聊。

　　牠體型極大，尾巴也長，毛髮顏色又極深，像整片宇宙洩流，順著地心引力，又如墨汁一點一點落下。而金色的眼睛比寶石漂亮，遠觀也能得知的深邃。我上網查過，說體型大隻的狼肩高可達91公分，目測下來，覺得牠是差不多的，或許更大，不會再小。

　　吸引我的並不僅只於狼出色的外表。

　　無論是姿態還是氣勢，看起來怎麼樣也能在族群中稱霸的雪中霸王，總是形單影隻。

　　狼不該是群居動物嗎，模模糊糊的印象這麼說，維基這麼說，四分鐘的短片也這麼說。社會性獵食動物，多數以核心家族形式組成，單一伴侶，終生陪伴。

　　也曾經看過其他頭狼試圖親近霸王的景象，呀，結果不用說了。雪上有血，不是霸王的。牠把其他所有狼趕走，大有近我者死的氣派在。你不需要夥伴嗎？你不需要伴侶嗎？

　　從不狼嗥的霸王於四方的鏡頭中咬斷了獵物的脖子，尖牙下的生物用力抖動幾下，最終失去氣息。我太專注於那個畫面，導致沒在第一時間發現出現在四方一角中的小動物。

02.

　　狐狸來了。

　　沒有深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狐狸來了，白色的狐狸，幾乎要融進雪裡的那種白，好似一不注意牠就融化，很難再尋到，明明很好看，存在感卻意外的低。

　　好在狐狸雙眼往上靠近兩耳的地方，有小小的兩個深紋，應該只是深了一點的毛色，但牠太白，硬是襯出顯眼的黑，像兩個小角，加上普遍對狐狸的狡猾印象，讓人不僅聯想到了惡魔。

　　我便是靠著那樣瑣碎的細節認出狐狸的，時不時偶爾出現在距離與狼好一段距離的狐狸，都是牠。遠遠的，閱讀狼似的，卻又不靠近，看不出目的。

　　但我想霸王應是有所察覺，畢竟每每在狐狸轉身跑開後，狼總會轉過視線，凝視狐狸身影消失的方向很久很久。

03.

　　我也不是真的閒到發慌，需要讓好奇在無聊殺死我之前先殺了我，24小時關注狼的一舉一動——幾個小時沒追進度也是常有的事。

　　誰知道事情就在這幾小時之間大起大落，戲劇性轉折突地降臨。

　　霸王受傷了。

　　牠躺在血跡斑斑的雪地上，雪片落上受傷的部位，身軀有呼吸起伏，似乎很喘。活是活著，但不會好受。能讓狼遭受挫折的生物極少，熊是一例，鷹也有可能，再來是人類，我在心裡把這幾個可能性反芻幾遍，也沒能獲得正確答案。

　　而接下來又該怎麼辦呢，奄奄一息的狼，與伸出援手可能會遭到的後果，心中的天秤不斷晃動。

　　就在那時候，狐狸來了。

04.

　　牠靠近狼，畫面如牛奶般的銀河撞上宇宙。這個形容當然很怪，不符合任何科學與文學邏輯，然而我突然想起那輛行駛於銀河上，途經南十字星站的列車。

　　⋯⋯牠們不是人類，沒有死去，也不會有車票。我盯著狐狸叼著些什麼，小心翼翼靠近負傷在地的狼。我也現在才發覺，與狼相比，狐狸算是相當小隻。

　　牠鬆開嘴巴，或許是藥草，像是植物的東西穩穩地落在狼的傷口上，有幾片掉了，也被狐狸用鼻子輕頂回去。狐狸望向狼，狼沒有任何反應，只用剩下的力氣撐起眼皮，金色眼睛直直地瞪著狐狸。

　　狐狸也不知道是怕還不怕，晃了兩下尾巴，跑開了。正當我以為牠會就這樣離開時，口中再度叼著植物的狐狸返回，低頭將它們鋪在傷口上。

　　這樣來來回回好幾次，也不嫌煩或累，幫狼上了好幾層藥。這會有效果嗎？那些東西在雪地裡又是那麼好找的嗎？

　　最後一次，狐狸甚至咬碎植物咀嚼，然後去舔了狼的嘴角，餵藥似的。在此之前還不忘伸出狐掌去闔上狼的眼皮，遮住嚇人目光。

　　這是什麼，害羞的賢慧妻子？不，好像有其他更值得吐槽的事⋯⋯我目送狐狸離去不再回頭，融進雪中的背影，再看向躺在原地的霸王，覺得自己見到了超乎現實的一幕。

　　⋯⋯姑且先稱之為大自然的奇蹟吧。

05.

　　在狐狸的照料之下，狼竟然真的康復。

　　也不知道是狐狸的療法有效，還是牠的自癒能力驚人，不出幾天就彷彿回到毫髮無傷的時候，黑色野獸站姿挺立，在一片雪白中意氣風發。

　　但似乎也不盡然如此。

　　牠咬斷兩隻野兔的氣息，卻只吃了一隻。長期觀察下來，我知道霸王不可能憑這樣就飽腹，那麼？為什麼？我的疑惑不過多久便獲得解答。狐狸來了。

　　牠遠遠地望著狼，狼也看著牠。

06.

　　我沒想過先退一步的會是霸王。

　　緩慢往後，狼的腳掌陷入雪中，景色恍惚像是倒帶，時間卻確實前進，牠姿態並無低頭，可感覺得出來的確是在讓步。狐狸目睹這一幕，歪過頭，彷彿也在疑惑或者驚訝，沒有立刻上前。

　　狼停下腳步，距離野兔有段距離，看上去沒有離開的意願。

　　而狐狸看了看狼，又看了看野兔，猶豫之際時光也仍在前進。最終狐狸踱步上前，很慢很慢，邊觀察狼的反應邊上前，在雪地上留下遲疑的連串掌印。

　　狐狸開動的時候，我瞧見狼尾輕輕晃動，掃過雪面，劃了直線。

　　吃完野兔就離開了，逃命般的，狐狸腳步輕巧又快速。狼一如往常凝視，直到雪地上的寧靜覆蓋一切。

07.

　　我對動物的情愛知識僅來自《小姐與流氓》，不曉得狼與狐狸這樣是否該歸為同科之間的友誼萌發，或算是跨屬的追求調情。

　　唯一能確定的是，自那天起，牠們的距離越來越近，到最後，那能算是共食了吧。狼不再保持距離，不再遠離，也不再獵兩隻較小的獵物，而是捕獲一隻大的，和狐狸一同享用。

　　狐狸還是會離開，可有次，我目睹牠停下腳步，回頭望了眼狼。狼也還看著牠，正看著牠。

　　那瞬間，我甚至產生自己的視線是多餘的這種念頭⋯⋯這很荒謬，不過我順從心情關上了手機。

08.

　　狐狸來了。

09.

　　牠身形小，胃口自然也比狼小，總是早吃完的一方，有時候會先走，有時候會等狼吃完才走，今天看來是後者的發展。牠等在狼的身邊，不知是錯覺還是怎的，瞧著總覺得有些僵硬。

　　狐狸舔了舔嘴，舌尖掠過鼻頭，牠毛色白，血跡更顯得顯眼，狼就相反了，牠渾身黑，即便染血也很難一眼看出，是那種混濁到極致反而乾淨的例子。

　　狼吃完了，頭還低著，舌頭劃過利牙。下一秒我看見狐狸湊上前舔過牠的嘴角，霸王的動作瞬間停住，要比喻的話，就是句子寫到一半時筆芯硬生斷掉。

　　狐狸的動作也跟著停下，可似乎覺得這樣的狼很新奇一般，又再度舔上，去讀那個斷掉的句子。至此，我認為，之前說牠讓人聯想起惡魔一事應該修正，不如說是魔王更為恰當。

　　過去好幾分鐘，狼重新開始動作，句子繼續寫了下去，牠同樣伸出舌頭去舔了狐狸的鼻尖，眼睛，再來嘴角，耳朵前面，脖子之間，背部跟柔軟的腹部。

　　不知不覺間狐狸被狼壓在身下舔舐，兩者身形相差甚大，幾乎要看不見狐狸。

10.

　　我沒有繼續看下去，但我想狐狸不會離開了。

　　那天之後，我未曾再見過牠們。

完
21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