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桃花一簇《綠瓦上》
┆洛時雨——罊長安桃花宴那時,東風拂春曉,春雨西斜落。
愁了長安一城煙雨染霧。
不過那一晌雨來著巧然,正逢午末未時起,市坊人跡杳然,舖坊販子便也如此待著於館樓中,續了一碟花生米,捎了一壺薄仔茶,嘮嗑了雨時。
毛霧細雨打響城中相競飛簷,如珠玉碰曉,喀著細,卻可聞。
而人持著一傘,一影落入濛雨煙繞,薄了淺衫一袍,糊去傘間一面神色。
長安大道磚石為路,雨落漣漪,素履緩步於間,他一步,行朱雀大街,二步,經茶肆琴坊,三步,越西市前橋,四步,入西市重閣萬舖。
本是眸色淺質今兒入雨如墨,行著莫知幾百步,洛時雨走馬看花於西市天雨時,莫如晴時天喧囂人雜擁身,他一舖一舖瞧,歇著地他便一略,盞著燈地他便小瞧一二,給了相熟舖子夫添了些銀,取了冬末便曬熟地臘肉薄片兒干,縱然過了烹臘八粥之時節,尋著趣拈來嚼閒渡時似也成佳事。
淺袖方是提攬上麻繩間一紙包,油紙稍是給染著透色,也不知可是連香味兒也給透上了,素履是未行幾寸路便給堵上。
堵上一只橘澎毛團子,洛時雨遠瞧,倒給他憶起冬時炭盆旁渾圓的溫州蜜柑。
那貴為皇上親賜王府。
──溫州知府貢品呢。
「想吃──?」
他薄唇一啟,淺嗓一潤,提手是將那紙包遞前於橘團子。
那貓兒澄黃毛身紋,聞言便是蹲踞於街央上,似是便應了人所言。
那雨中,就那一人一貓。
「那你可知,西市名坊在哪兒呀。」
洛時雨便是給地痞小霸王纏身,亦不見得將身財無言繳上。
今回,他倒是將油紙包內小食全給了一團子,現下還給團子踞上了胳膊揣著走,傘下一隅安好,東風拂涼有著暖,落雨綿綿莫著濕。
直至巷隅內深,重簷遮雨,風臨止於身後。
素履尚未止於一步,貓兒一勁巧便脫手及出,一躍,落地巧至無聲,一步於陽入影中。
他望著貓兒入舖。
望著一履緩然落於跟前幾寸前,一袍云衫綠。
而他登時一言──
「聽聞長安西市有一坊,承天下奇才。」
「名喚,不知春。」
「可仿天下事。」
音未盡,他甫是緩然抬首,揚起了傘兒積雨碎落,點染於地。
初識一回,少年郎一眸桃花,金燦潤色釀若珀玉。
而他淺衫間揣懷著一物方為人所見,木匣錦盒三寸為方,匣身尤亮,舊痕難掩,鎖片花鏤青銅鏽色明然可見。
「先生,可是小老闆──?」
淺嗓復是一續,端聞一問,和人一笑。
少年郎襯著身後一舖偌大,那舖興許亦同著市坊多數午時歇著,並不著燈,柱門一點花枝桃色,雨中盛繁似若不知春來亦去,牌匾四字相逢──
九假一真,願賭服輸。
賭,何其為賭。
真,何其為真。
花盛宴後,慶城百民皆知一事。
——「花宴藏毒,天子震怒」
「哪是,聽聞宇王殿下可是給陛下賞了千兩黃金,萬匹云錦,北海珠三斛呢。」
市坊熱著響,全為著昨宵那添著變數的天子宴。
長安城中說書家是一道言過一道,便是將那宴上言著有聲有色,詭譎叵測,懷心懷意,飯館亦是莫過於如此,茶餘嘮嗑是此,飯後論道是此。
論事,論人──
論心。
「咋著?」
客堂上一案挨著一案,方才給著人說下皇帝賞賜一事,滔滔間,湊著便成一案人,各坊士流百民一言一語相應:「誰讓那贗品好死不死便仿上宇王殿下藏品,可見天理昭昭。」人此喝聲便真讚了那天道明鑑。
「別著不說,便說那贗品還給了大人一驗,可毒著呢。」
案堂上添了幾許驚詫,幾許沉聲相應。
毒字一出,四方竊語頓起,可耳聞地,不可聞地,全攪和成一堂喧囂,剎那便是人來岔嗓一道:「怎麼著?不成便一旬天前傳得風風火火的那啥……呃、蒼耳子?」
「是蒼耳子油。」
而士走八方,總給個一二門道中人。
亦存無知者。
「啥叻,不便一個兒樣,咋。」
「哪門子一個兒樣,咱嫂家以前鑄坊來著,鑄好的刀啊劍啊鍋兒還不是得給抹個油防水潮鏽,莫著桐油,便給其他油混著辦唄。」
三教千門,八方九流,共論一道。
「蒼耳子油哪著毒,毒啊咱家還不給衙門辦了叻。」
一論勝過一論,各持一見,各立一方,各有所懷,懷中叵測。
大堂鬧聲不止,碟盤嗑響不絕,小二夥計是一勁兒忙,論道至怕口干舌結,那茶盤是送了一輪過一輪,盞聲一巡過一巡,承著人間百口論辯嗓:
「唉呀你那啥兩光鑄坊,前些天,咱方給西街食坊上聞得好似便是,蘇州有人買了那窯舖出的百花紅青瓷,不過把玩個一晚,翌日孰料那手——」
「可爛絕了。」
音甫落,案間客座來著便是復呼聲震堂,後甚有人言及洛陽、北關,甚是敦煌西域皆聞有人把賞漆瓷器而雙掌盡爛一事,縱然蘇州遠在江河一岸,洛陽千里之遙,北關敦煌外邦交雜,各個言著聲來有色,繪影歷歷。
有實自有虛,三人虎自來,假亦可成真。
人多言者,信之。
末了,驟然巨響落上案,震得四方碟瓷餘音難止,僅見是一大漢落掌於此,正是一堂子的人還躊躇著可是人言此不爽,得大鬧方罷休,那猛漢大馬金刀坐得是一字爽,片刻,口吐渾厚沉嗓:
「咱說那皇帝老爺驗驗亦是妥著。」
「免著準不料,這天都還沒奪個起勁,便沒囉,哈哈哈哈哈。」
一嗓震著小堂笑來可樂了,餘音繞耳,給著些客可震昏了腦,不過倒是見粗漢是樂此未盡而大言,一堂眾人倒瞬然卸著了心,安生續膳,論朝堂盛事。
而那一晌片刻靜然,便給了說書人趁機可言。
摺扇巧入眾人眼,掌間一寸花梨木便給打了響案,然,此回莫吟定場詩──
此回亦是不著本。
「兄臺公子所言不差,小生且聞著,便不出這一事,那呀,宴可還未開,總言帝王家可謹慎,便有著試毒小廝宮女小嚐一口御膳,可便去了。」
「聽聞宇王調遣宴上把守士兵亦給糧水毒了呢,人啊──」
而,人呢。
食坊小膳堂今兒是至早至晚便擁著人滿座,自個兒憋著事兒無人論也是悶,全是湧入城中館子樓,而掌櫃家亦是不趕人,畢竟有人便有財。
客不走,帳便是遲著算了。
「先生,您瞧瞧,不過昨日一宴,今兒可鬧著城中漫語飛天。」
掌櫃年少,埋首於檯前內剔著簍子間甫焙後茶葉兒屑,儘管烘茶前便處處留心敗芽枯葉,處心積慮便未得那幾斤春茶,然,一回難趕盡殺絕,僅好,好生地──
揀好拈壞。
而那檯前外,便是佇著一人,一人淺衫,髮淡不著青絲三千,入陽褐調入陰烟墨淡,那青年聽聞掌櫃一言歎然,明是可見拈茶垂眸中笑痕,嘴上道恍若便是給長安這是非害著了。
他頷首是笑。
「少掌櫃可說笑了。」
一嗓來語,淺潤溫質,與此,淺袖挽來掌捧檯前一盅,續然一道:「話可莫是現下方言著呢,宴前不便言著了麼。」
春寒未盡,料峭花色,盅茶溫手,恰到其處。
「洛先生,唉,給大夥們如此談天下,我可憂著哪日我這小閣給傳差了些風聲,給帝王家抄了可好。」
唉是一個兒歎。
洛時雨給盅啟了蓋兒,長指間一蓋,青花纏圓,而熱意早已不復,茶氣稍止,然,茶冷香仍至,一如盛宴雖過,流言不止,民心仍議。
長指撥蓋而響,青茶碧湯漣漪始起。
鏗噹、鏗噹。
「民心,入不了宮牆,散不進侯家。」
「金玉之內,自有敗絮。」
斂眸下頷首,是他垂首品下盞中一茶,抿下一口甘潤,且溫且涼。
方才堂中一夥子流言,他毒是下了,亦是非,下在哪兒,何處下,可還真是他暗作,亦有誰知,正如此茶冷暖。
不過自知。
「那先生若不料個準兒,毒,可是哪方人下的──?」
僅,天地可鑑是,宮人因試膳而中毒,非他所為。
然,卻盡他所料。
垂顏間他續啜下一方茶,直至茶罄之時,莫留底,莫留一絲茶添著此盞之痕,薄唇啟間嗓笑而潤淺:
「宇王所做,謹王所下,郡主所呈,漁翁之利自有醉翁得此。」
似如妄言。
「洛先生說話還真是一慣,令人摸不著意呢。」
少掌櫃垂首滿眸便茶葉子,於此時一彎,彎來和眉淺目似笑而謙,聞此大堂仍人言紛紛議天下,掌是巧勁拈去茶枝斷梗,談語心隨若是無心:「便不知那聖上可是如何便會驗了那贗品可有毒,不過是贗品罷了。」
「人心。」
而他,一嗓淺,巧應二字。
那樣的宴何來僅四方逐名。
八方逐利,明敵可敬,暗伏巧作,盛若朝堂四方逢源者,盡擾滔水揚波者,奉旨侍主為蒼生黎民之言。
終是,為己利者。
「少掌櫃,我可覺著您這兒早春金萱可好著,秤個斤兩便宜些罷。」
「我可是來京城謀事,也沒幾兩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