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聽者】

沐浴於穿過窗面灑進室內的和煦陽光，燦金光輝照出在威廉髮梢與眼睫游離的浮塵，反光的琴殼映射黑白琴鍵上的白皙大手，向上搥打的琴槌接連奏響清澈弦音。

從琴箱宣洩而出的旋律溢滿僅有一人的音樂教室，當金髮少年纖長的手指飛速移動，急促的音符猶如瀑布水花義無反顧地躍下，而後被低沉細碎的節拍簇擁著扶搖直上，譜出壯闊宏偉的樂聲。

來自山巒之巔的雄鷹振翅劃破蒼穹，捎著冷冽狂風席捲被夕陽染上血色的大地，將斷垣殘壁間的淚光與煙硝盡收眼底。

鋪滿街巷的碎石被晚風揚起漫漫沙塵，焦黑枝頭上的烏鴉擠出淒厲哭號，撲向在低沉天空下轟隆行進的笨重戰車。

音樂教室裡，高加索人種偏白的膚色被暖陽鍍上一層不真實的顏色，前額梳理整齊的金砂色髮絲搭在高挺鼻樑上，投下的淺淺薄影半掩他深邃藍眸中翻湧的狂熱。

劇烈的砲擊重重砸入滿目瘡痍的城鎮，此起彼落的悲愴哀鳴勾勒出死神的足跡，充滿鐵鏽腥味的天空哀鴻遍野，轟然倒塌的牆面濺起銳利殘片，在被砲彈洗禮的廢墟中畫下深刻一筆。

蜿蜒血水繞過僅存骨架的廢棄車輛，淌下沙包或堆疊或四散的土丘，匯集成流浸濕了燃燒的泥土，失去溫度的血泊映出一旁屍體永遠僵直的面容。

在這片只有嘶鳴與悲啼的土地上，絕望的種子扎根蔓延，踏著死神的足跡侵蝕人心。

直至趨於平緩的節拍落下第一滴雨水，沖刷空氣的繚繞白霧淹沒千瘡百孔的城市，帶走火藥與硝石的刺鼻氣息，徒留綻放於不起眼的街角邊上，那說不出名字的白花芬芳──

當迴盪耳畔的最後一縷琴聲緩緩停歇，威廉閉上雙眸後重新睜開，長吁一口氣的同時活動十指，感受停留於指節及指尖的餘韻。

就在威廉翻過琴譜，準備彈奏下一首樂曲時，蜷縮於不遠處窗台角落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名女學生。

對方和他穿著同款的校服，並且有著同樣的淺色髮絲。

凱特‧羅倫斯，與他一樣是來自美國就讀藤木高等學校的交換生，雖說兩人被編列在同一班，但凱特和自己的行事風格完全相反，是擁有強烈存在感、萬眾矚目的星辰。

然而人緣是把雙面刃，有關凱特的謠言並不全然是正面的，她被某些女同學視為眼中釘也是不爭的事實。

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考量，他與凱特並無過多交集。

收斂發散的思緒回到眼前，只見斜倚著窗台的凱特眼瞼緊閉，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下頷，鉑金髮梢來回拂過她眼尾墨痣，看樣子是在打盹。

威廉暗暗反省了下自己練琴時的忘我，以致於有人走進教室都未曾察覺。

與此同時，威廉發現少女的制服襯衫是半濕的狀態，腦中對她此前的經歷略有猜想──或許是被誰找麻煩弄濕了衣服，所以跑到不會被打擾的地方打算晾乾吧。

畢竟他一直表現出自己是個不多管閒事的人的態度。

從小接受的紳士教養指使威廉攤開慣於放在腿上、沾染松香琴油氣味的薄毯，小心翼翼地披上凱特肩頭，並輕柔地調整對方的坐姿以防她醒來後受涼或肩頸不適。

伴隨通知下一節課堂開始的鐘聲響起，遠處人群的喧鬧逐漸散去。

忽然亮起的陽光將他倆包裹於和煦金輝中，在他們的髮間與臉龐描繪出一圈柔和光暈。

威廉不由自主地探出纖白指尖，將少女頰側那縷細碎髮絲收攏向對方嬌巧耳後。

做完這一切，他在窗外枝葉摩娑的沙沙聲中，緩步離開音樂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