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火

潮火

秋辰

theme:久謊成習


  「趙君卿,你去了哪裡?」


  客廳的黑暗在這聲呼喚中變形,濃稠黏膩,手伸進去便甩不開。門燈勉強刺入一刀,割開沙發上蜷縮的那具影殼,露出底下尖銳的眼神。他沒有想到弟弟現在還醒著,更沒想過對方會抱膝坐在沙發上,在一室無光裡等門。


  他下意識喉結一滾,關了門。


  「怎麼不睡?我傳過訊息了吧,要和青骨吃飯,所以……」

  君臨冷笑。

  「所以呢?」他起身,把凹陷的抱枕和毛毯擺回原位,輕輕砸落,君卿卻重重一懼。

  「……很晚了,明天還要上課,你該──」

  「怎樣?就是因為那則訊息,我才會現在還在這!」


  藍色的眸子盛著鮮潤的怒意,像海洋著了火。君卿看著那之中自己的倒映,彷彿一具緩緩落入燃洋的棺木,僵硬無力。他知道弟弟正在生氣,是他用按出訊息的手指,捏著火柴在那堆時刻喀沙作響的枝叢上一劃。星紅即將燎原,君卿能預見自己被熊熊大火吞沒。每一次都這樣。


  他想起江青骨剛才在餐廳對他說的:你很聰明,聰明得足以察言觀色,知道如何避開不願回答的問題,直到有人攤在你面前,要一份答案。她不是這種人,所以不會這麼做;但另一個人,自己護在心口的這一個,卻總是拿刀尖抵著胸膛,說,你看著我。看著我一個就好。為什麼不能呢?


  於是他說今天很累,有什麼我們等一下再談好嗎,真的。弟弟沉默片刻,哼了聲讓道,但眼神並沒有。


  趙君卿脫了大衣,抽開皮帶,解了襯衫,走進浴室。裸腳踏上磁磚地那刻,他就在心底開始計時,快的話三五分鐘就能出來。鏡面還有霧氣,弟弟大概剛洗好,這孩子總是洗得稍微久一點,也許一邊抹著肥皂一邊想事情,思考著那些自己也透徹不過的生活,和正在摸索成長的身子……


  他朝臉上狠狠潑了把冷水。瀏海濕漉漉黏在額上,沾著他的眼角,因長期疲倦而微紅的眼角。最近太累了,難怪總想起不該想的。只是這樣。


  「哥哥。」

  所以當那聲呼喚響在門邊,他還以為又是幻覺,步出夢境,越過了幾年份的記憶,自那個錯誤的夜晚走了過來。

  這次,真實的溫度就在君卿光裸的背上游移。


-


  君臨嗅著哥哥打溼的髮尾,軟唇描摹脊骨的輪廓。他確實在想事情,主要在嫉妒。


  趙君卿的自欺欺人是一塊翹翹板,那女人因為是女人(並且很可惡地毫無血緣關係),所以能輕輕鬆鬆佔據一端;自己卻得在懦弱遲鈍的趙君卿上上下下、反反覆覆時,用盡全力抓著名為回憶的扶桿,才能繼續坐在這裡。


  那時他們還不住在這裡,浴室也沒這麼小,他們可以一起擠在蓮蓬頭下,聽著滴水聲讀秒。兩個人喘音漸高,哥哥迷迷糊糊地抵著自己的額,盯著那雙濕潤的眼珠子,一大一小的手抓覆相疊,直到有人清明了一瞬,開了水龍頭,水柱嘩啦沖下,將他們的聲音砸得破碎,不至於穿透薄薄的牆。


  趙君臨清楚,對哥哥來說,那道牆從未消失過,儘管逐漸變得透明、愈趨脆弱,如今化成水幕,試探著伸出手時打上臂膀都不疼,他的哥哥還是不敢跨過來,閉著眼堅持牆依然存在;但他也知道,這膽小的人只是害怕打破既規,抱著新的身分,過上未知的生活,所以假裝什麼都不曉得。


  好壞啊,他總忍不住被氣得要掉眼淚。

  不過,算了。反正哥哥總是會回來,這就是他暫時的勝利。


  「哥哥。」他耳語:「吻我。」




  不習慣的話,讓他重新習慣就好了。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