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
澄澈的藍天沒有一絲浮雲，偶有雙飛的鳥兒帶著明媚卻不晃眼的燦爛日光振翅而過，溫暖的早春和煦而耀眼，將光芒灑落水面的熠熠，在微風吹拂之下淺淺起伏著令人昏昏欲睡的節奏。半夢半醒間感覺到身旁陷下的重量早已消失，只殘留些許的氣息以及若有似無的餘溫，餘下他一人的事實讓不悅在心中滋長。緩緩睜開眼，用指尖輕捻起身旁被褪下的外衣，許是因為熱而脫下，但按那人的性格是不會如此隨意地扔下未摺疊整齊的衣裳，更不會不吭一聲的消失。S伸手從矮几上拿起斟好的茶水，不再蒸騰熱氣的茶早已涼去，變得澀苦的口感雖然使思緒變得清明，卻也令慍怒更為清晰。
拿出手帕壓了壓嘴角，拾起床榻上的罩衫，走過一屋子的擺飾並推開虛掩的門，信步踏入溫暖的陽光之中。
和緩的絲竹聲從精緻的雕花門板後傳來，薄薄的紙窗掩不住裊裊樂音，若是平時還能帶著雅興欣賞，但此時心中的煩悶讓珠玉般的音符變得如同沙粒般粗糙，如水的旋律聽在耳中都嫌嘈雜，S甩甩衣袖揮停所有聲音，背起手走到船頭，便看見了靠在圍欄邊的身影。即使看不見表情，不知為何有些佝僂的背影讓人感到心疼，就連髮束亂了都沒整理，被風吹亂的長髮在空中勾勒出幾筆墨色。
有些虛弱的乾嘔聲響起，阻止了到嘴邊的話語，S走到他身後輕輕將手中的外氅披上略高的肩頭，同時撫過彎起的後背，在上頭來回拍撫著。
「夫郎……」
「怎麼？書裡沒寫怎麼調止暈藥嗎？」捻起一撮長髮在手中輕輕摩娑，柔滑的髮絲在陽光下透著金芒，較平時更淺的棕色淌過指間。
「不、不是的，我會的……就是……」
S沒有接話，只是挑起單側的眉毛，一臉興味地望著身旁驚慌失措的人。因為身體不適而微微泛白的臉色還掛著未乾的汗珠，耷拉著的眉眼滿是水光，委屈又焦急地來回看著自己緊攪的手指和S的臉色，高大的身形此時卻彷彿要縮進影子裡一般。
「昨日採完藥草但想起還沒整理行囊給忘了，夜裡失眠今早起晚了就……對不起。」J結結巴巴地說，像是在映證說詞似的，尚未說完又回過頭乾嘔了下，積聚在眼眶中的淚水撲簌簌滾落，蒼白的肌膚、紅通通的眼角及鼻尖，宛如小兔般楚楚可憐。
輕嘆口氣，S對候在一旁的下人吩咐幾句，手腳俐落的僕從們便將所有東西準備好，再度躬身退去，留給兩人一片安靜的天空。坐在軟榻上翹起一條腿，S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滿意地望著J走近，撒嬌般貼在身側，卻仍舊留意著不將全身的重量壓至他身上。
「聽聞撫摸毛髮可以放鬆心情，夫郎要摸摸我的頭嗎？」
「那是給乖孩子的獎勵。」
聞言，J癟了癟嘴卻也不敢吭聲，只是坐在一旁慌張地胡言亂語，同時用手指委屈地翻弄掛在腰間的玉佩。彷彿能看見垂下的尾巴在地上輕輕搖擺，蘇景恒只是彎起嘴角，伸出手將矮桌上的碟子拿至腿上。
「張嘴。」
即使感到難過及身體不適，在聽見他的聲音時依然乖巧地做出回應，S把曬乾的檸檬片塞進J口中，滿意地欣賞其因為酸苦而扭曲的表情。雖然早已備好蜜漬的檸檬片，但對於他的冒失及不吭一聲，S可沒想就此放過。
「吞下去，景恒不會浪費我給你準備的東西吧？來，張嘴。」瞇起眼，S柔聲說道，如其所求伸手撫順被風吹亂的長髮，再次將檸檬片湊到J唇前，後者皺著臉一口一口吃下被餵到嘴裡的食物，又聽話地將濃苦的湯藥全數喝下。
似乎是藥效發揮，也可能只是單純被折騰壞了，歪著頭靠在枕頭間的人闔上眼靜靜睡去，不再輕淺急促的呼吸讓人安心不少，S伸手將其拉下，使其安穩地躺在腿上。將J臉上被汗濕的髮絲拂開，露出白淨的臉龐，因為方才的逗弄而添上了些許紅潤，安睡時放鬆下來的眉眼像個孩童般純淨，S拿起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望著氤氳的霧氣緩緩升起，為晴朗的蒼穹添入醇芳的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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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水珠隨著踩踏的動作不斷濺起，或大或小的彩虹在半空中旋轉而後落下，來不及擴散的漣漪被隨之而來的淺浪打亂，站在清澈江水中的少年興奮地又跑又跳，絲毫不在意滑落的衣襬被水打濕，只是笑呵呵地不停嘗試要用手捉捕在腳邊四處逃竄的魚兒。
「別跑！欸！我摸到了！夫郎我剛剛摸到魚了！」
沐浴在陽光中的J同時映著水面上的波光，絲毫不掩飾歡喜的笑靨比起高掛在空中的暖陽更加奪目，只身著輕薄中衣的身影透出隱約輪廓，褪去層疊繁雜後才能看出的精實，S只是將全數風光盡收眼底，收袖拿起火摺子將一旁的香爐點燃後，心滿意足地躺臥在亭中欣賞著在水中玩得忘乎所以的人。在畫舫上服過藥終於好好睡上一覺的J像是不知倦的孩童，從左到右一處不漏地追逐著每一條游進視線中的魚，即使抓不到也不氣餒，轉而開始好奇起生長在石縫中的植物是否能夠入藥，捲起袖子便開始在水下辛勤作業。
一人玩耍一人欣賞，時不時在半空中交匯的視線擦出些許火光，點點星火在暗中燃燒，將原先蔚藍的穹頂染成一片橘紅，不知何時浮出的雲朵同樣被染上色彩，黃、橙、酡、紫，漸變的晚霞讓江水變得宛如瓊漿一般，只是站在其中的身影都令人心醉。拉起滑落的外衣，入春的夜晚仍未退去所有寒涼，S起身走到岸邊，在星光始出之際輕喚了那如人一般溫潤的名。
掛著笑靨回過頭的人，即使在朔月的日子裡也依舊燦爛，漫天星辰也不掩其風采。然而當J拉起衣襬準備跑回岸邊時，似乎不慎失足摔到了水中，即使知曉身處淺灘不會危及性命，但S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拳頭，緊張地看向在水中搖搖晃晃爬起的身影。
「我抓到了！」
伴隨話語站起的人開心地舉起手，一邊朝岸上奔來一邊揮舞著手中還在掙扎的魚。S皺起眉頭看著J將魚放進備好的木桶之中，一臉天真地眨著眼，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擔憂，於是有些粗魯地將香爐熄滅，背著手轉身便準備離去。
「夫郎等等我！」
身後傳來的呼喚帶著懇切的哀求，S沒有回頭只是悠悠丟下一句「去換衣服」便再度邁出腳步，卻暗自縮小了步距，偏過頭聽著由遠而近的腳步聲落到身旁。感受到衣袖上微弱的力道，S垂首看著捏住布料的素淨手指，又抬眼看了看原本沒有濕的領口佈滿狀似手掌的濕印。
「夫郎別丟下我……下次不敢了。」
「還想有下次？」
「不會有下次了。」不知為何挺直背脊的J正色說道，雖然濕漉漉的像隻落水的小狗，彎彎的雙眸卻又帶著若有似無的淺笑。蘇景恒伸手拉開袖襬上的手，轉過頭不去看那張失落的臉，背對著他卻遲遲沒有踏出一步。
「……如果我的衣服不小心濕了，就得一起去換衣服了。」
話音剛落視線就驀地被拔高，J身上的濕涼因為擁抱而透進衣裳之中，變得沉重的布料黏在肌膚上的感覺也格外討厭，但S只是抬手用力彈了一下其飽滿的額頭，又掐了掐柔軟的臉頰，這才收手任由J抱著他朝燈火通明的前方走去。
腳步的起伏如同漂浮在水上，過於寬敞的畫舫下次就不用了，S想。狹窄的輕舟正巧能坐進兩人，就算縮起仍會碰上的腿逐漸染上對方的體溫，沒有紛雜的樂聲、沒有精心準備的茶水軟榻，沒有會將彼此隔開的木門，更沒有遮掩美景的梁柱，只有在藍天之下、碧水之上的一葉扁舟，一對木槳一雙人。在日落時收起竹傘並看岸邊炊煙裊裊，點點漁火之中和你一同在彎月中執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