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之聲:漲潮
「那就走吧。」
岩泉這麼說了,並從盤腿姿勢站起身來。及川還杵在地板上,兩眼發愣地盯著竹馬。腦子還沒能消化現在的狀況,身體倒是先做出了反應,及川伸手揪住岩泉的衣襬,重心被帶偏,上半身向前傾倒,另一手臂及時撐住了地板。
「等等等等……現在?」及川看了一眼窗外,是一片漆黑,且幾乎寂靜得只聽得見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已經快要過半夜了誒?」
「哈?突然說想去海邊的人是你誒?」
岩泉粗魯地拽開及川的手,並用腳背踢了一下及川的屁股。他無視哇哇大叫的及川,迅速瞥了一眼桌面,穿起掛在椅背上的羽絨外套,依序抓起手機、錢包、自家鑰匙,也不忘了行動電源,岩泉將它們分別塞進外套與褲子的四個口袋。
「走啦。」
及川難得聽話地照做,他一面將手臂穿過大衣袖管,一面跟著岩泉走出了他的房間。
兩人一語不發地穿過走廊,岩泉家裡靜悄悄的,他們是這間屋子最後還醒著的人了。大概,他們的家人不會想到及川和岩泉大半夜地突然決定去海邊,不帶任何東西,僅僅在通訊軟體留下一條在外過夜的訊息。
想到這裡,及川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懷念的興奮感,就好像小孩子瞞著大人偷溜出去玩耍。
不同的是,他們已經不只是小孩子了。
他們衝著跑進車站,跳上最後一班往北的列車,車門在及川身後關上,剛好最後一秒。夜晚的風冰冷,及川在有暖風空調的車廂內輕輕喘著氣,看見岩泉的胸脯也是微微起伏,接著順其自然地和岩泉四目相對。岩泉只是短短地看了他一眼,嘴唇似乎動了一下,好像想要說什麼,最後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逕直轉過頭尋找座位。
及川第一次搭上末班車,並不如他想像中的冷清,相反地,列車上有不少滿布倦容的通勤族,一片安靜。他們走向車廂尾端還空著的雙人座位,岩泉走在前頭,便先行坐下,及川坐在靠走道那一側,卻故意往岩泉的那邊擠,擠得彷彿整個人都要貼到岩泉身上。岩泉砸舌,手肘使勁架開及川的胸口,最後還是一臉煩躁地把窗邊的位置讓給了及川。
及川得意地笑,吃定了小岩會讓著他,倒也不覺得害臊。他的頭靠著窗緣望向車外,夜幕黯淡了色彩,他仍認得出那些熟悉的街。及川惦記著離開前要再好好逛一遍,但是記憶還新鮮著,說穿了,高中生活不過是最近的事情,就算反覆品味也實在是嚼不出一絲愁緒。
他說他想去看海。
岩泉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問要去哪裡。他們上了車之後才決定目的地,東北偏北,那是離他們最近的一個鄰海的小城鎮。岩泉的臉倒映在車窗玻璃上,他正專心地看著手機螢幕,露出一副認真的模樣,及川本想問他在做什麼,卻不自覺地繼續盯著倒影中的岩泉。
那張他理應看過無數次的臉孔,及川卻突然感到有些陌生,和他記憶中的模樣好像不甚相同,但他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不同。小岩的眉梢、他的眼尾,還有他的顴骨,及川摸過、也吻過。他的視線在岩泉的頷角頓了頓,隨後順著頷骨的稜線往下,凝視頸部的線條,最終停留在喉結上。那隆起的男性象徵底下,有時會發出像貓咪一般的低沉呼嚕聲,及川的頭總是會埋在小岩的脖頸之間,或哭或叫,彷彿快要溺水那樣不要命地抓傷那精實的臂膀,小岩對此頗有怨言,卻從來不肯放過及川,他會在及川的裡面安靜地高潮,在及川的耳邊粗重地喘息,然後殘忍地給予及川更多令他難以承受的快樂。
及川從不吝惜眼淚,所以那些荒淫的記憶裡沒有岩泉的臉孔,相對地,這令他愈加眷戀岩泉的嗓音。
「喂。」
岩泉呼喚他下車,他注意到及川的耳根紅紅的,只是他選擇不說出來。
岩泉在車上先訂好了過夜的房間。時值淡季,又是半夜,民宿的經營者領著唯一一組客人到了最裡面的房間便不多做打擾。一間有些古老的和室,兩份厚厚的棉被鋪在房間的正中央,空間比及川想像中還來得寬敞,他拉開窗戶,迎面一陣鹹味的冷風,大海近得彷彿就在伸手可及之處。
及川將上半身探出窗外,雖然不像要下雨,但是雲層厚厚地遮住了夜空,沒有月亮,也看不見星星,只有一片有些詭譎的灰紫色。及川轉而望向海,海色邃黑,讓人分不清海與天空的界線。
他好像覺得,說走就走,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特別。但又轉念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不管到了哪裡,海就是海,小岩就是小岩,排球就是排球。
「小岩,你覺得剛剛那個人會怎麼看我們。」半夜投宿海濱民宿的兩名年輕男子,在旁人看來會有什麼樣的緣由?「我們看起來像私奔的情侶嗎?」
及川回頭問,他看到岩泉站在棉被旁邊,正脫去外套。
「……看起來只像出發尋找自我的小孩子吧?」岩泉頓了一下,一邊回答,一邊整理床鋪,接著說了句:「我要睡了。」
及川還來不及驚訝,岩泉已經鑽進棉被。
「我們才剛到誒?小岩什麼都不做嗎?」及川脫口而出。
但是岩泉並沒有回應。虧他剛才在車上還有一點點期待。
及川在窗邊待了一會兒,開始覺得獨自一人有些無趣,又有點冷,於是他關上窗,脫掉外套,在岩泉的身邊躺下。
望著陌生的天花板,他忽然想到,這樣,跟平常有什麼不同嗎?及川說要看海,可是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看海,他對海洋並沒有憧憬也沒有特殊的回憶,那這樣還有什麼意義嗎?
及川側身,看向陷入熟睡的岩泉。如果問他的話,小岩大概會開始嫌棄及川這個人麻煩:都已經是決定好的事情了,還在那邊想東想西做什麼?反正你也清楚該做什麼,而且一定會做到最好。
所以,要出發之前,就不要糾結那麼多了。
及川彷彿聽見岩泉真的對他這麼說。
他豎起耳朵,只聽見細微而規律的呼吸聲,以及海的聲音。他閉上眼睛,海浪拍打在岸攤上,海風吹拂在水面上。明明很近,聲音很清晰,卻不知道為什麼海的聲音聽起來距離好遠,彷彿來自一個很深、很暗的空間,而那裡一無所有。
及川莫名打了個顫。
海的聲音明明聽起來那麼平靜,及川卻忽然覺得可怕。他爬了起來,將床鋪並排,把枕頭拉近岩泉的身邊,鑽進他的棉被裡,抱住了他的背,額頭輕輕抵著脖頸後方。他可以聽見小岩的心跳聲,還有小小的鼾聲。及川有些使壞地用力抱緊了小岩,並感受他的體溫。
如果說這趟說走就走的旅行有什麼意義,大概是讓他能再多賴著小岩一會兒。他帶不走岩泉,於是他讓自己記住了小岩的臉孔,他的體溫與他那令人眷戀的呼吸聲,儘管如此,及川依然厚臉皮地冀望小岩把更多的時間都浪費在他的身上。
只是現在的他還尚未能夠給予岩泉什麼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