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樓

海市蜃樓

聖路恩非官方突發事件──魔力災害

  「你回來了?」

  這是李知宇在刺眼的白光中掙扎著睜開眼時聽到的第一句話。他瞇起眼睛輕輕搖晃腦袋,想讓自己快點適應過於明亮的環境。

  映入眼簾的是父母背著光的身影,他有點驚訝,但還是控制好臉上的表情,反射動作般立刻頷首向兩人問好。熟練的樣子歸因於他已經把這個動作重複了十幾年,拿捏得當的距離感使得彼此之間維持著一種比陌生人還詭異的關係。

  「澤爾,」他的母親先開口,向來都是這樣。此刻的他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光的方向讓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都無所遁形。

  「你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就算母親的語氣只是陳述事實而非質問,他卻慌得忍不住想逃,臉上的表情僅在一瞬間的崩解後又重新拼湊回去。他不確定那樣程度的動搖是否被精確地捕捉了下來,恐懼在胃裡不斷翻湧。

  知道什麼?我的什麼事情?知道多少?他們要怎麼樣?我又會怎麼樣?──混亂的思緒在毫無波瀾的五官底下大聲叫囂,表面的微笑弧度十分完美自然,但他卻覺得自己要從靈魂深處裂解成碎片。

  「但沒關係的,我們愛你。」母親溫柔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傳來,硬生生打斷他心裡的慌張。

  四周的光線變暗不少,使他看清了不遠處兩人的表情──微微皺起的眉毛勾勒出心疼的模樣。那是他以自己作為魔法練習對象時,在已經淡忘的嬰孩時期記憶裡,一個發著高燒的夜晚見過的表情。

  「我們無論如何都愛你。」

  不曾聽過的話語繼續溜進耳朵,使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身在夢中。早已無暇顧及現在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樣子,急切的步伐著了魔似地朝著父母的方向走去。

  這樣的話從他們口中說出來實在太過怪異,強烈的違和感促使著他是時候該從謊言中逃離了,但未曾想像過的美好景象正在眼前上演,他深深著迷而不願脫身。

  母親露出和藹的笑容,緩步上前環抱住他的頸脖,他愣了一下後也小心翼翼地伸手回抱著。這不是夢,他確實被母親抱在懷裡,這一切並不只是他自己的想像而已。他忍著淚水,越過母親的肩膀及細柔的捲髮向後望去,父親站在原地朝他微笑著。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啪地一聲,四周的光突然完全暗了下來,某處傳來的水聲將他的注意從父母身上分散。還沒來得及細想,淹及腰部的湍急水流猛獸般襲來,浸濕了衣服,一個踉蹌後他在重新站穩之前便整個人被漩渦捲走,而父母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果然都是謊言嗎?明明上一刻還耽溺在溫暖懷抱裡,現在卻身處寒冷的水中載浮載沉,被澆醒的理智告訴他這荒腔走板的遭遇絕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但方才的情景是如此夢寐以求,儘管真實的劇本走向會是如何他再清楚不過,卻仍希望會有些脫稿演出能夠打破僵局。

  情感上的拉扯使得他沒有什麼動力掙扎,心中的失落幾乎要充斥所有器官,從四面八方襲來的窒息感令他感到四肢發軟。他想不通,也不願再去想了,如同每次面對世界時都必須仔細揣測要往哪裡走才不會收到冰冷的瞪視和失望的嘆息。

  他累了,他好怕那些對他來說意義重大的話只是場一廂情願的夢,卻也無法提起勇氣說服自己這是現實。

  於是他閉上眼,靜靜感受刺骨的寒冷從指尖攀爬而上,腦海裡的思緒逐漸變得空白。無論是夢還是現實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寧願就這樣帶著疲憊的身軀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刷啦——


  某種生物被撕裂的聲音喚醒了他,圈在咽喉上阻斷呼吸的黑影也倏地消失,細碎的光從森林樹蔭間灑落,空氣重新流進缺氧的肺裡。

  他向後跌去,虛弱地咳了幾聲,努力從模糊的視線中找回焦距,恍惚中他甚至覺得剛才聽到的是自己的身體在夢與現實間被撕碎的聲音。

  剛才斬斷魔物的同學收起劍蹲在他的面前關心著,他盡力堆出笑容表達感謝後要對方別擔心自己。直到目送對方從那還未完全恢復而覆蓋著光斑的視野中漸行漸遠,嘴角才無力地垂下。

  四下無人注視時淚水潸然,劃過臉頰的滾燙提醒著他此時此刻才是現實,顫抖的手沒有力量去抓住任何東西來轉移注意力,好讓他可以把無法止息的淚給忍回去。

  他想起來了,一如往常的無聊早晨裡他正要穿過森林去上課,眼前忽然出現一道讓人睜不開眼的白光,然後他看見他的父母。

  「我回來了。」他輕聲對著無人聆聽的空氣說道,一股令人恐懼的安全感竄上心頭。他知道剛才看見的並不是他的父母,即使他有多麼希望那是下次回家時能夠見到的光景。

  有些事是他從來都連想都不敢想像的,擅自抱有期待只會一次次從更高的懸崖跌落罷了。雖然現在像是泡沫般飄在半空,無法腳踏實地也無法觸及天穹,他也覺得這樣就很好了。人生只有一次,踩錯一步便萬劫不復。

  流失的力氣緩緩回到身體裡,像是每個關節都被粗魯地拆開再重新組裝回去,些微陌生的感覺讓他在原地又坐了一會兒。手腕試探性地轉了轉,而後抬手擦乾眼淚,早已無心上課的他盤算著學校在發生這種事的情況下大概也不會對出缺席太嚴格,於是起身回頭走出森林。

  重新沐浴在陽光下時,他才發現傷痕累累的自己無路可逃也無處可躲,摸摸脖子上還未消失的勒痕,打算在有人上前關心時把紅腫的眼睛和淚痕解釋成是遭到魔物攻擊所致的生理淚水。

  低下頭揉了揉沾上髒污的臉頰,指尖輕輕擦過嘴角時綻出和煦笑意,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把平常那個得體的模樣整理好並展現出來,然後把不被容許存在的缺陷都塞進心底。還能夠露出笑容的話就表示沒那麼糟糕吧?心底有個聲音試圖說服自己。

  仔細確認所有的脆弱都有埋藏好,因為他必須把自己堆砌成一個溫和有禮、完美無瑕的乖孩子。


  這樣就至少還有人愛他,他如此相信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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