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知慾

一陣刺撓自皮膚底下湧出。

圓潤的指甲蓋上均勻覆蓋著幾塊白色圓弧，修剪得整齊乾淨，細毛在燈下密佈，肉眼不可見的毛細孔下似有生物鑽動。首先迎來的不是被口器嚙咬的尖銳痛感，而是皮下被啃食的怪異空虛，彷彿血肉被昆蟲分泌的酸液腐蝕成黏稠肉汁，薄透的皮膚底下已被吞吃得僅剩表層，稍微施力就是一塊突兀的陷落。

皮肉組織覆蓋的是靈魂，還是字面意義上的筋脈骨骼？細密爬行的癢意像無數個帶倒鉤的問號，不斷地發出疑問——什麼是你，什麼是痛，什麼是血——他看見自己漂亮的指甲縫卡滿暗紅，皮屑組織和透明體液交錯填充，雙臂蜿蜒著為求知而挖掘出的小徑，細長的鑷子探得更深，夾起一個個與組織交融的答覆。

他又聽見細碎低語，不斷地給予問題。

答案不夠，安甯想。求知的道是艱困痛苦又充滿掙扎，需要看見最赤裸的、不帶遮蔽的真實，方能從中獲取真理與解脫。倒鉤不斷地往皮肉裡鑽，浸透肌肉組織，咬碎了堅硬的骨頭，用以建構他整個人的框架隨即崩塌。十指抓撓的速度越來越快，他越感到滿足與理解。腦海的聲音在飄離，笑聲從咬緊的唇中洩出，呢喃著聽不清的節奏，隱約夾帶飄忽的哭腔。

安甯深刻地知道自己正在流淚，頰邊濡濕的部位同樣升起細密的針刺痛感，他還暫時無法空出雙手撫摸臉頰，手臂上已鮮紅一片，卻不願停止。必須挖到最深處、扯出蠶食精神的困惑與質疑，將爭先恐後翻捲而起的問號全數夾取，釘上標本架反覆驗證。

破碎的嗬氣聲、乾嘔、低哼，似有無數種言語聲響包裹著他，從翻卷開的皮肉裡不停地發出質疑。雙臂與脖頸已經鮮血淋漓，指甲伸進兩旁裂開的內裡時一陣尖叫從裡頭乍起，竄進腦海帶起一陣衝擊強烈的漣漪。

他才知道這副皮囊原來能發出聲音——

是這樣的，痛是真實的。

這就是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