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第二章—觸碰
RUBY01
那天以後，靈幻就順理成章的住進研究所三樓的房間。
在人魚離開後，藤原繼續對靈幻介紹周圍的環境，但靈幻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而他唯一記得的回話是藤原問他要選哪層樓的時候。
「我想選離人魚最近的樓層。」靈幻說。
「那就是三樓了。」藤原帶點興趣的轉頭看他：「看來你很喜歡他？」
「算是吧。」
在藤原的陪伴下，靈幻抵達三樓的其中一間房門前，提著行李進門時，靈幻率先看見的是採光用的長型窗，窗戶位於牆面的正中心，而柔和的日光從窗戶照進屋內，同時也照亮整間房間的擺設。
房間的角落擺有一張乾淨的單人床、木製的書桌則是在面對房門的另一個角落，房內還有一個衣櫃、書櫃，以及專屬的獨立衛浴供他使用，基本上就跟一般的單人小套房差不多。
書桌上放有一張黑色的識別牌，上面有專屬人的照片跟姓名，還有一本簡易的說明書。
說明書內附有第一研究室所處的研究大樓，以及另一棟辦公大樓的各樓層地圖，從緊急出入口、餐廳、會議室、休息區之類的區域都有特別說明，書內也寫有基本的生活規範，像是十一點後部分區域會熄燈、或是有哪些地方不可進入等都有寫明白。
最重要的薪資條件也有寫在說明書內，識別牌上面都會有個別的獨立編號，不只可以買東西，也會在每個月的月初匯款進去，這些薪水都可以在研究所內購買或訂購自己想要的東西，也可以住進更大的房間，所以在整理好行李以後，靈幻就正式的住了下來。
第二天，靈幻就從藤原手中收到極機密的資料，人魚的全名叫做影山茂夫，編號MOB01，是從十幾年就被研究所發現的人魚，年齡未知，性格膽小，會躲在較深的水域及珊瑚礁後方，也喜歡吃比較好入口的小型魚類。
因為是傳說生物的關係，所以研究所方面自然也是用最高規格的設備來對待他，除了良好的照顧、豐富的營養、以及優質的海水以外，大水槽正上方的部分也被改為半圓形的玻璃穹頂，穹頂從三樓的陽台延續到五樓的頂樓，也可以看清外頭的天氣，而大水槽周圍自然也有配置攝影機，來監視水槽內的動靜。
天氣好的時候，玻璃穹頂的玻璃會將陽光帶進屋內，同時將天藍色的水面照亮。因為圓形的水槽有特別加高，而且離水面較近，所以在餵食魚群的期間，靈幻有時候也可以看見茂夫浮上水面，像是要曬太陽似的，他會用黑色的眼眸觀察人群，過幾分鐘後再潛回水底休息。
幾個月後，靈幻也漸漸習慣研究所的生活，他準時七點起床，九點進入三樓的研究室上班，並開始準備一天的資料。
偶爾靈幻也會對路過的研究夥伴打招呼，因為年紀輕的關係，所以年長的研究人員對他的戒心沒有其他人那麼重，也會跟他聊一些研究所內的事情，甚至是過往的一些事蹟，因為資歷不深的關係，靈幻自然也樂於傾聽他們所分享的故事。
踏入研究室之時，他們會依照茂夫前一天的狀態準備食物，同時觀察他的身體狀況，若是有需要，他們也會下水採集其他海洋生物的樣本，並在研究室內做細部的檢查，晚上七點左右，靈幻就會結束一天的行程，並刷卡下班。
研究室的用餐地點在另一棟的三樓餐廳內，因為每個人吃飯的時間都不盡相同，所以餐廳會開到九點多才關門，等到吃飽以後，靈幻會再回研究室拿一些資料回房間閱讀，除了偶爾加班以外，基本上在這裡生活也算是蠻健康的。
「藤原，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靈幻問。
「什麼事？」
靈幻跟藤原坐在三樓的專屬研究室內閱讀資料，因為窗戶正對著大水槽，所以只要拉開窗簾，靈幻就可以看清另一邊的情況。
「大水槽的玻璃能從裡面看到外面嗎？」靈幻問。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藤原疑惑的回問他。
「因為我們有時候會跟一樓的研究人員拿資料，所以想稍微了解一下。」
「基本上是可以的。但因為距離的關係，所以很多魚其實看不清楚我們在做什麼。」熬夜好幾天的藤原用手指稍微推了一下圓眼鏡，她放下手中的資料，關心的看向靈幻的方向，「有什麼令你在意的事情嗎？」
「沒事，就只是好奇而已。」
靈幻四兩撥千金的將話題結束在這，當他的視線移到桌面上的血液檢體時，靈幻想起上週看到茂夫上岸的這件事情。因為茂夫基本上都不會跟其他人太過親近，也很少浮上水面，所以他們每個月都會挑一天來為茂夫做身體健康檢查。
當天早上，他們在岸邊等茂夫浮上水面，並由較為資深的藤原帶頭跟茂夫對話，希望可以抽取血液的樣本，同時作例行性的身體健康檢查。
雖然語言不通，不過當藤原用手指著自己的手腕，也對他展示打針的器具後，茂夫就像是理解意思似的，他乖順的游到岸邊，然後從水面伸出白皙的右手，安靜的讓研究人員為自己抽血。
身為資歷最淺的人，靈幻自然是站在後方觀察他們的動作，在極細的針頭扎進去的時候，他注意到茂夫輕輕的皺起眉頭，眼眸則是逃避似的移開來。
抽血結束後，茂夫沒有發出任何悲鳴聲，他只是用左手按住手臂，不發一語的轉身跳入水中，頭也不回的游走了。而他的動作也讓靈幻意識到，其實茂夫並不喜歡打針，但他卻無法理解，既然不喜歡，那茂夫為何會如此配合？
是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從思緒中回神時，靈幻想起他的資料還沒整理完，桌面上也擺滿這幾天從實驗組分析出來檢體報告，上面寫著完整血球計數和血漿生化分析等文件。
令人意外的是，茂夫的數值跟一般的人類差不多，若是由其他人來看，這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及文字就跟天書沒兩樣，但在靈幻眼裡，那些都是極其珍貴的資料。
為了讓思緒清晰一點，靈幻將手邊的歷史資料重新整理，然後把跟血液有關的文件都抽出來，最後他無視藤原哀怨的眼神，直接把一疊資料放到她的眼前。
「血液的資料整理好了，也許妳會用上也說不定。」
「還真是謝謝了。」
在藤原的有氣無力的感謝聲中，靈幻慢慢地抬起頭來，而後他極淺的，輕輕的看了大水槽的方向一眼。
為什麼當時的茂夫就像是看穿一切般的，毫不偏移的直視他？
這個疑問宛如水草般的盤據在靈幻的心上，並持續生長，在之後的一年間，他用眼觀察茂夫的一舉一動，同時記錄關於他的所有事情。
若是看到茂夫出現在水上，靈幻會跟他打招呼或是自言自語般的聊天，也用他的英文編號稱呼他為『路人』，並試著拉近兩人的距離，但奇妙的是，在過往的時間與紀錄之中，都沒有人聽過茂夫的聲音。
就算是抽血、吃東西，或是靈幻對他說話時，茂夫的表情都沒有變動，也不曾開口說話，他就只是跟平常一樣，在水槽裡面游動、吃飯、睡覺，不發一語的在水中觀察他們在做什麼。
就只是，靜靜的凝視著。
02
在二十九歲的夏季，靈幻難得在六點多清醒過來，在他拉開窗簾時，窗戶的表面蒙上一層極淡的霧氣，也有殘留的雨痕，從這些痕跡來看，外頭似乎還在下著毛毛細雨。
起床以後，靈幻用上個月新買的咖啡機煮了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在等待咖啡冷卻的期間，靈幻懶洋洋的從籃子裡拿出幾個昨天買的小麵包來墊胃，同時打理今天要穿的衣物，等到咖啡的溫度稍微冷卻後，擁有貓舌的他才慢吞吞地將黑咖啡給喝完。
吃飽喝足後，在指針指向七點的那一刻，靈幻準時的在脖子上方打上粉紅色的領帶，並從寢室走到三樓的研究室。
雖然說這段路並不遙遠，但正好可以讓靈幻稍微醒神，在他經過長廊時，靈幻從長形的玻璃窗看到茂夫正趴在大水槽的邊緣，安靜的仰望頭上的玻璃穹頂，像是對外面的天氣感到失落似的，肩膀微微下垂著。
因為不想打擾茂夫，所以靈幻慢慢地停下腳步，準備轉身去商店買個麵包當午餐吃，但才剛踏出一步，他就看到茂夫整個人從水槽邊緣滑落到水裡面。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靈幻的心臟嚇到差點停下來，大腦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他的身體就拔腿衝向通往大水槽的房間入口，刷卡進入之時，他顧不得房門沒有完全敞開，就急急忙忙的衝上水槽旁的鐵製樓梯，同時趴在茂夫剛剛消失的水槽邊緣，緊張萬分的盯著深藍色的水面。
要連絡醫療人員嗎？
外頭似乎出現了悶雷的聲響，在靈幻握緊冒著冷汗的雙手，準備起身請求支援的時候，他注意到水面下出現極淺的黑色影子，那個影子從水底緩慢上浮，並帶來大小不一的泡泡，當泡泡越來越大時，茂夫也再度出現在水面上。
水花四濺，當茂夫的上半身出現在水面時，他墨黑色的短髮乖順的貼附在脖子上，髮間的水珠則是不斷滴落於水面，也點出些許漣漪，當他看見靈幻趴在他原本的位置時，他稍微瞪大了眼，極為難得的露出些許驚訝的神情。
看到茂夫一點事都沒有以後，趴在水槽邊的靈幻頓時有些尷尬，他謹慎的從水槽邊緣鬆開雙手，關心的對水中的茂夫提問。
「你沒事吧？」靈幻說。
也許是距離的關係，茂夫安靜的眨眨眼，也沒有做出任何動作，直到這時，靈幻才猛然想起來兩人的語言不通，茂夫自然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麼。
語言不通真是麻煩啊。
感到苦惱的靈幻一邊思考解決方法，一邊對著茂夫比手畫腳，他跪坐在岸邊，試著將內心的想法用肢體動作表達出來，而過幾分鐘後，茂夫像是理解靈幻的意思似的，他慢慢地靠近水邊，朝靈幻伸出纖細的雙手。
在茂夫伸手時，靈幻原本還在想說是不是要拉住他，並往岸上的意思，但在右手握住那雙冰冷雙手的同時，靈幻也感覺到一股外力拉扯著他，力道之大，幾乎是將毫無防備的他拖入水槽內部。
落水的瞬間，鹹濕的海水將衣物全都浸濕，也增加身上的重量，周圍的水壓也開始令靈幻感到呼吸困難，在不斷下潛的過程中，靈幻想要用左手把囚禁住自己的力量推開，但對方卻只顧著向下游動，而沒有鬆手的打算。
「路人……快放開、我！」
靈幻的話語在水裡化成無聲的小泡泡，卻完全無法傳達到茂夫的耳裡，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茂夫拉著他的身體，穿梭在各種色彩繽紛的魚群之中。
當茂夫朝魚群前進時，牠們都會自動自發的閃開，就連原先徘徊在中央的鯊魚也轉身就走，而在這時，靈幻也注意到水槽底部的玻璃映照出一樓研究人員的臉孔，他們就像是看到不可思議的生物似的，驚恐萬分的跑來跑去，緊張的看著他們的方向。
在兩人抵達水槽的最下方時，靈幻體內的空氣幾乎用盡了，他可以感覺到茂夫帶著他到平常躲藏的珊瑚礁後方，最後他彎身拾起一個透明的物品，面色不改的交到靈幻手裡。
那是一片散發銳利光芒的玻璃碎片。
『請殺了我。』茂夫握住靈幻的手，小聲地在水底說道：『拜託你了。』
雖然想知道前因後果，但時間不夠了。
因為無法呼吸的關係，靈幻下意識的搖頭拒絕，他痛苦的摀住口鼻及喉嚨，試著讓空氣留在體內，卻效果不彰，所以靈幻只好把手中的玻璃碎片放到大衣口袋裡面，以免傷害到茂夫。
當最後一口氧氣脫離身體的瞬間，他的視線也開始模糊起來，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靈幻感覺腰部的位置傳來一陣寒意，臉頰也帶了點冰冷，下一秒，水流像是簾幕般的穿過身體，同時引領他向上前行，重新接觸到空氣的那瞬間，靈幻覺得身體似乎又重新活了過來。
接觸冰涼的空氣時，靈幻幾乎是反射性的大口呼吸起來，但才剛吸入一口，卻又因為氣管中的海水而嗆到，在載沉載浮的過程中，靈幻幾乎沒有力氣維持身體的上浮，他的手心碰到冰涼的物體，也摸到溫暖的東西，但在一片混亂之中，他卻無法分辨那些物品是什麼。
在身體不斷地被往上拉時，靈幻才意識到那些拉住他的溫暖正是一雙又一雙的手，原本安靜無比的世界因為人聲而變得嘈雜起來，身穿白色的研究人員則是接二連三地把靈幻給重新拉上水槽邊緣，同時用手順過他的背，讓他把氣管內的海水全數都吐出來。
等到呼吸比較順暢後，靈幻癱倒在地面上，但即使暈眩到快虛脫，他仍舊把視線移到剛剛令他感到痛苦不堪的水面下方，試著尋找茂夫的身影。
在搖晃的海水中，靈幻看到黑色的影子待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雖然看不清茂夫的神情，但他知道那雙墨黑色的雙眼正在緊盯自己的方向，而他從茂夫手中拿到的玻璃碎片，則是沉甸甸地待在靈幻的外套口袋裡面，低調的散發光芒。
03
因為意外落水的關係，靈幻被人扛進二樓中央的醫護室，由於關心靈幻身體狀況的人實在太多了，所以醫生只好站到門口，把閒雜人等全都趕出病房外。
在醫生的協助下，靈幻坐在病床的簾幕後方，他緩慢的把身上的外套跟衣物全都脫掉，為了舒服一點，靈幻把濕透的衣物放到腳邊的手提籃內，然後用浸過清水的濕毛巾把身體擦乾淨，並用毛巾蓋住臉龐，低頭沉澱思緒。
遺留在身上的海水味道變得更淡了些，他想。
在一片黑暗中，原先因為溺水而緊繃的大腦漸漸冷靜下來，就像是要撫平思緒似的，靈幻把落水的記憶重新往回推算，並試著去解析茂夫為什麼會這樣做。
茂夫的聲音就像是一般的青少年般，帶點溫和，卻又不容忽視，但在靈幻放下毛巾，從口袋裡拿出玻璃碎片時，他發現手中的碎片並沒有想像中銳利，用拇指輕壓的時候，只能造成些微的皮肉傷，若是想殺死一個人的話，這個致命性是不足的。
所以他才會請自己動手嗎？
靈幻用手握緊玻璃碎片，並在受傷前再度鬆開了它，為了要留下這個碎片，靈幻把玻璃碎片先放在醫生看不到的床上，轉而穿起床邊的備用衣物。
在更衣的途中，他將玻璃碎片移到胸前的口袋內，並用識別牌作遮掩，最後拿起裝滿濕衣服的手提籃，一把拉開醫護室的布簾。
「換好衣服了，謝謝醫生。」靈幻說。
「不會。」戴著黑框眼鏡的男醫生從辦公椅上站起來，他走到靈幻身前，關心的詢問他，「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會不會想吐或是呼吸困難？」
「目前還好。」靈幻用手指了一下房間的方向，表示自己想先回去，「但我想先回房休息，可以嗎？」
「當然不行。你至少要在這裡待上半天才能離開。」醫生的眉頭不滿的皺了起來，「話說回來，你怎麼會直接掉進大水槽裡面？那邊不是都有人在控管嗎？」
「因為我看到水槽好像有東西掉下去，就不小心手滑了。」
「是這樣嗎？」醫生疑惑的看著他，「我怎麼聽其他人說是人魚把你拖下去的？」
「應該是要幫我撿東西吧。」靈幻握緊提籃的握把，狀似不在意的把話題轉開，「之後好像是大家把我拉回水面上的？」
「對，一樓值班的研究員發現你落水後，就趕緊跟其他人求救了。」醫生說：「因為很少發生被人魚帶到水底的狀況，所以大家都有點反應不過來，還好馬上就回到岸上了。」
「以前也有人跟我一樣？」
「有，但實際原因不明。」醫生把手放到下巴，推測般地接著說下去：「但你既然是說因為落水，那上一位可能也是這個原因吧。」
所以那個人也是被茂夫拉下去的？
「那個人還在這裡工作嗎？」靈幻急忙問道。
「沒有，他已經不在了。」
這個回答有許多種意義，但靈幻卻猜不透是屬於哪一種。
「之前也有其他人因為人魚而受過傷嗎？」靈幻又問。
「很少，畢竟人魚本來就不是會攻擊其他人的種族。」醫生說：「大多是研究人員自己受傷的。」
「說的也是。」
說完後，醫生從桌上拿起記錄用的板子，在靈幻的名字下方寫上『沒有異狀，待觀察』幾個字後，他把視線再度放回靈幻身上。
「總之，你先休息到中午。」醫生用食指的指骨敲了敲板子，沒有轉圜餘地的說：「我會幫你寫張假單，中午後沒問題再回去。」
「好。」
在醫生的命令下，靈幻也只好在醫護室過漫長的半天，在這段過程中，他請人幫忙把溼透的衣服送洗，也跟醫生拿一本極度枯燥乏味的護理雜誌來閱讀，但看沒幾頁，靈幻就失去了耐心，轉而跟醫生聊天。
等到十一點整，靈幻再度跟醫生說想要出去吃午餐的需求，感覺眼前的人完全坐不住以後，醫生只好再度檢查他的身體狀況，然後放他回去寢室。
「如果不舒服記得過來，畢竟就算上岸了，也可能會出現乾性溺水的現象。」醫生鄭重地叮嚀道：「回去後多休息，知道嗎？」
「知道了，謝謝醫生。」
得到醫生的准許後，靈幻拿起桌上的識別牌，宛如疾風一般的走出醫療室外。
吃飽晚餐後，靈幻稍微研究了一下茂夫手中的玻璃是從哪裡來的，畢竟三樓的物品都有經過管制，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有玻璃碎片掉入水中，不然水槽內的魚群都要見血了。
將口袋的玻璃碎片從胸前拿出來，靈幻把碎片放在木製的桌面，並打開書桌的燈。乍看之下，掌心大小的玻璃雖然是長條形的，但它的中心卻帶有弧度，邊緣也不銳利，看起來就像是實驗用的圓瓶、或是玻璃試管的一部份。
「是有人遺落的嗎？還是說是茂夫拿的？」
靈幻趴在桌上，用指尖輕戳玻璃片，在蒼白的桌燈下方，透明的碎片就像是魚鱗一樣的散發柔和的光芒，而潛藏在水底的無數的問題也沿著沉默的氣泡而上，同時指向一個方向。
在無數的光陰中，茂夫為什麼會願意開口對他求助？
04
過了幾天，靈幻便跟藤原稍微提了一下想轉換方向的這件事，美其名是用想要在水下觀察為由，來對上面做相關研究的申請，但實際上是想要在水中傾聽茂夫的話語。
「你被茂夫拖下水還不怕啊？」坐在研究室的藤原擔心的凝視靈幻，「我還以為你之後都會選擇離水遠一點的。」
「就說了，我是不小心落水的。」靈幻聳聳肩，不是很在意的說：「而且要是會怕水的話，那我就不會當上一級研究員了吧？」
「好像也是。」
藤原頭痛的看著靈幻寫的洋洋灑灑的申請書，裡面的字句及研究項目多到讓她幾乎無法婉拒，也從來沒看過有人會在落水後一個禮拜，還急著再度下水的。
「水下作業是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但我還真沒想過你會如此有熱情，是有什麼改變你嗎？」藤原關心的問道。
「可能是因為從水中往上看的時候，可以看到美麗的風景吧。」靈幻隨意地回答。
藤原把靈幻的申請書放到嘴邊，偏頭想一下後，她眼尾微揚，意有所指地說道：「你說的風景是指茂夫嗎？」
「不完全是，但如果可以趁這個機會多接觸他的話，對研究也有幫助。」
雖然被看穿部分心思，但靈幻並沒有迴避的意思，畢竟這裡的人大都是為了茂夫才留在這裡，也想要繼續更加的了解他，所以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也許真的是這樣吧。」藤原晃了一下手中的文件，故意說道：「我會跟上面提交申請，但即使你從水裡上來，還是要繳交相關的報告喔。」
「沒問題。」
在申請的文件向上跑流程的時候，靈幻仍舊埋頭在各種海洋生物的研究，兩個月後，他如願地獲得上級的允許，過了幾天，靈幻就跟其他人員一起下水，並一同採集水底的生物樣本。
因為過往也有下水採集的關係，所以在穿著裝備時，靈幻熟練的用手指將頭髮往後面梳順，並在不遮掩視線的情況下穿上防寒且貼身的潛水衣，在腰上綁上需要採集的工具後，他戴上雙面鏡及蛙鞋，最後揹上氧氣瓶，跟其他人一起進入大水槽之中。
因為天氣晴朗的關係，所以在靈幻下水的時候，他可以一眼看清楚水槽各層所分布的魚群，從最大也最遙遠的鯨鯊開始，到色彩繽紛的小型魚群，以及在下潛時，偶爾會看到的魟魚及小型鯊魚，都讓每一次的靈幻感到新奇不已。
接近底部時，地上的沙塵因為靈幻的動作而微微揚起沙塵，他跟其他人一邊採集水底的生物及植物樣本，一邊注意周圍的狀態，不過到採集結束的時候，靈幻都沒有在水槽中看到茂夫的身影。
雖然說大水槽本來就腹地廣大，但在往後幾次的任務中，他也沒有在水中看到那抹熟悉的黑，於是靈幻只好改變策略，他偶爾會游到一樓攝影機所照不到的死角，或是參加比較少人的研究團做任務，試著讓茂夫與自己接觸。
在不斷的嘗試中，靈幻總算在某一次的夜潛計畫中再度遇見茂夫。
就像是融合在黑暗似的，在靈幻正在專心收集水底的生物樣本時，他晃著黑色的魚尾，悄然無聲的從珊瑚礁邊緣靠近靈幻，也嚇了他好大一跳。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茂夫困惑的皺起眉，從下方抬頭問道：『人類不是會避免在晚上下水嗎？還是你要幫我？』
因為突然出現其他聲音的關係，靈幻的雙眼整個瞪大，他驚愕的在水底吐出好大一口泡泡，泡泡遮掩住他的視線，然後不斷的向上飄動，最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聽起來雖然是人類的語言，但並非是口說，而是直接傳達到大腦的聲音。
這是茂夫的特殊能力嗎？
感覺自己的動作太大以後，靈幻趕緊從視線死角拿下嘴裡的呼吸器，並試著詢問茂夫怎麼會突然出現，但拿下的那一刻，他發現在水裡說話只會出現一堆泡泡，所以他只好把呼吸器再度放回嘴邊，並用手撥動周圍的地面，在沙塵的掩護下悄悄地對茂夫搖頭。
『原來不是啊。』茂夫的語氣難掩失望。
靈幻先是用手指了一下他的喉嚨，然後再度指向茂夫，並比出說話的動作，最後他停下手，偏頭看向眼前的人魚。
雖然看不懂靈幻的動作，不過在思索幾秒後，茂夫差不多就可以理解靈幻想對他說什麼了。
『你是在問我，為什麼要跟你說話嗎？』
得到正確的問句後，靈幻對他點頭。
『因為只有你會跟我說話，所以才想說可以請你幫忙。』
看來平常的聊天還是有一定的好處啊，靈幻心想。
因為無法說話的關係，靈幻此時只能在水底跟茂夫乾瞪眼，但當他看到水底的沙塵後，他靈機一閃的在沙塵上稍微寫了幾個字，等茂夫看清之時，再用手抹除。
——幫忙是指上次說的？為什麼？
『你是在問我原因？』茂夫問道。
待在水底的靈幻再度點頭。
『靈幻先生，你曾在這裡看過別的人魚嗎？』
這個問句讓靈幻稍微愣住了，在千分之一秒的瞬間，理解這個問句的他在水中聽到逐漸變大的心跳聲，畢竟有一隻人魚就已經很令人驚訝了，難道說研究所所抓到的人魚並不是一隻，而是一群嗎？
看到靈幻驚訝的眼神後，茂夫也露出寂寞的表情。
『果然是這樣啊。』
——以前也有其他人魚？
因為怕茂夫看不懂的關係，靈幻換個方式做詢問，他在沙地上畫了幾個有魚尾巴的人像，然後在旁邊打一個問號。
『有，但是他被人類帶走了。』
——他去哪了？
地上的圖案出現箭頭及第二個問號，茂夫盯著圖樣思考幾秒後，便對靈幻搖搖頭。
『我不知道。』
——你從很久以前就被抓來這裡？
靈幻在人魚的圖案外加了幾個直線條，彷若欄杆，而靈幻又在上頭畫上日月的圖案表示時間，這些圖樣令茂夫的神色出現些微的變化，他咬緊下唇，像是在抗拒回答似的，不安的看著地面。
『可能很久吧，畢竟水裡的魚也不斷的在變化。』
在深藍色的水底中，靈幻安靜的觀察眼前的人魚，他的臉龐白淨，看起來也跟一般的青年沒兩樣，但耳朵及身上的魚鰭卻令人不容忽視，也不斷提醒靈幻，眼前的生物並不是人類。
『你該離開了。』茂夫晃了一下深藍色的魚尾，身體則是稍微向後退了些，『水底是不能待太久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後，靈幻的手停在半空中，但還來不及書寫更多問題，茂夫就轉身離開他的眼前，而他所帶來的水流也讓靈幻不自覺地瞇起了眼，當他把視線放回茂夫原先所在的地方時，那裏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
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水槽底端，遙望黑暗的深處。
TBC
後續的故事將會收錄在《水中月》中，感謝閱讀，我們之後再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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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Ru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