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期
旅程將要結束,我沒有太多感慨。 帝摩斯說別離是人類的常態,儘管我在這段日子學到很多新鮮的事,也成功地交到了朋友,結束的時刻依然會如期到來。 不想要它們消失,就得寫日記、寫信、或是用任何方式記錄。 雖然我的記憶始終非常清晰,卻無法保證我的朋友也是這麼想的。我得提醒他,所以我決定寫下最後一封信。
艾格尼絲趴在旅店的客廳桌前、她最經常待著的地方,手中的原子筆一劃一橫地刻寫,筆尖與粗糙紙張的摩擦聲此起彼落,還有另一道節奏不同卻相似的聲音,從她背後不遠處的沙發上傳來。像是合奏,也像交流。
她轉過頭,灰白色的捲髮掃過紙頁,阿戈特拿著他總是隨身攜帶的舊日記,皮手套優雅地握著鋼筆筆身,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裡順暢遊走。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他抬眸,清澈的水面盪起了似笑非笑的漣漪。
我依然有許多不解與疑惑,對於人類的消逝與死亡、對於紀念儀式、對於如何正確地表達親近的意圖。 阿戈特非常遷就我,我想我給他帶去了不少好處,所以他同意成為我的朋友,他對我誠實。 他做到了我認為的,一致的朋友,我也將執行我的承諾。沒有東西能夠再傷害他了。
她擱下筆,雙手將日記本捧起端詳。旅程的後半段艾格尼絲已經不堅持每天都要記下什麼,就實際情況而言,不會每天都有值得分享的新鮮事。她會感到無聊、會無所事事,她會觀察阿戈特和安甯,她獨自出門遊走......如果這些都牢固地刻印在腦中,書寫成字句便不再有其絕對的必要性。
追根究底,寫下某些東西於她而言不過是練習,以更好地組織與使用正確的詞彙。
阿戈特還在他的舊日記上寫著,沙沙作響,只剩單一頻率的聲音讓艾格尼絲感到有趣。她不禁有些好奇他在記錄什麼——對人類來說,什麼值得被記住——對她的朋友來說,什麼能讓他印象深刻,什麼能烙印在他的生命裡。
她想,那必然是阿戈特從未見過、或極少見到的東西。
我要回去了,阿戈特不會和我一起生活。 這不代表我會失去一個朋友,雖然我無法再隨時與他相處、讓他帶我去各種地方,就像帝摩斯說的,人類的生活充滿著別離。 這件事沒有讓我覺得不捨,我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情緒,我想起阿戈特帶我看夕陽,他還沒有死,就還會有日出。 我沒有那麼喜歡太陽,但是我喜歡海。
艾格尼絲跳下座椅,高跟靴穩穩地落在地面。
我們去看海,阿戈特。
她說,挽上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