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屏專文：蔣經國、吳國楨、宋美齡…三本傳記埋下殺機 -風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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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經國傳」？
由於「江南案」事發之後，許多矛頭都指向時任總統的蔣經國，主要的原因就是江南曾經寫過一本名為「蔣經國傳」、內容有頗多對蔣經國詆毀、污衊的書，很多人想當然耳地認為就是那本書為他惹來殺身之禍。
那麼江南真的是因為「蔣經國傳」而被制裁嗎？答案是可能性極低。這是因為「蔣經國傳」早已出版。一九七五年時，劉宜良就以「丁依」的筆名將「蔣經國傳」交由香港《南北極》雜誌連載，造成一時轟動。
一九八三年時，江南又準備把「蔣經國傳」交給美國加州的中文《加州論壇報》連載。根據時任國安局局長汪敬煦指出，國民黨政府當時通過劉宜良的老上司夏曉華居間斡旋，以一萬七千美金的代價，換取劉宜良將最後兩章有關蔣經國私人及婚姻生活部分做了修改，因此後來在美國出版的「蔣經國傳」是已經修訂過之後的版本。但由於《加州論壇報》是在連載完成之後，於一九八四年------也就是江南遇刺的同年------刊行單行本，時機上的敏感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但問題的關鍵在於，既然是國民黨政府認為已經可以接受的修訂版，當然就不應該會引起殺機。
另外，根據很可靠的消息來源指出，情報局內部確實曾經處理「蔣經國傳」這一部分，方法就是上述以金錢換取劉宜良同意修改內容，所以這一部分等於已經「結案」，因此後來傳出劉宜良遇刺的消息，情報局內部的相關人士還曾大表不解。
「江南」遺孀崔蓉芝於一九八五年三月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六十分鐘》節目主持人黛安‧梭耶訪問時也證實，國民黨政府確實提供了兩萬美元要劉宜良修改《蔣經國傳》部分內容，雙方的約定是頭期款八千美元，之後再以每次三千美元分期支付，但最後一期的三千美元並未收到。當時黛安‧梭耶曾經追問，「為什麼最後一期款沒收到？因為槍手來了？」崔蓉芝的回答則是，「可能吧」。
崔蓉芝的一萬七千美元說法和汪敬煦所說的數字互相吻合，因此我們可以確認對台灣方面而言，《蔣經國傳》這一部分確實已經結案，當然就不成其為動機。
「吳國禎傳」？
根據上面的論述，國民黨政府因為已出版的「蔣經國傳」而要殺害「江南」的可能性，應該可以說已經低到「不可能」的地步，但是否可能會因為他準備著手寫另一部性質類似的書而痛下殺手呢？答案應該是確有可能。
這就是包括「江南」遺孀崔蓉芝在內不少人都認為，「江南」之所以遇害，是因為他已經準備著手撰寫「吳國楨傳」。
這個也確實是事實，「江南」生前曾經多次前往美國喬治亞州，造訪隱居當地的吳國楨，也做了大量的採訪，而且還在遭刺殺之前不久才發表了《吳國楨八十憶往》。其實根據瞭解，「江南」所撰寫的「蔣經國傳」，不少資料也來自於吳國楨。
那麼，吳國楨是何許人也？
吳國楨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博士出身，曾經擔任過蔣介石的機要秘書，歷任漢口市長、重慶市長、上海市長、外交部政務次長、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等要職，堪稱民國時代的一號重要政治人物。
國民黨政府一九四九年底敗退到台灣，蔣介石隨即在美國的建議之下，任命吳國楨取代陳誠而為台灣省主席兼保安司令、行政院政務委員，其所受倚重已可見一斑。但同樣的，也因為吳國楨是美國所屬意的人選，招忌也不會令人意外。當然，當時的蔣介石重用吳國楨，也有利用他那「民主先生」的形象來爭取美援的考慮。
但吳國楨乃一開明的自由派，在許多方面與掌管情治系統的蔣經國意見不合，特別是對白色恐怖期間情治系統動輒逮捕「叛亂犯」很不以為然，甚至因此跟蔣經國起過衝突，他對蔣經國所主導之中國反共青年救國團也頗有微詞。尤有甚者，當時美國似乎在文的方面暗中支持吳國楨，武的方面則是孫立人，因而引起高層猜忌。孫立人於一九五五年遭指控陰謀兵變，之後遭軟禁三十三年，一九九零年病逝台灣。
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五日韓戰爆發，美國改為全力支持國民黨政府，同時在外交上承認台灣的國府當局，並給予美援，這個變局使得吳國楨的地位顯得不如從前那般重要，也正因為如此，他和蔣經國之間的不睦，開始向對他不利的方向傾斜。
一九五二年時，吳國楨與蔣經國以及彭孟緝掌握的特務系統因為台灣第二次縣市長和議會選舉而發生衝突，吳國楨至此已感覺完全無法再與蔣經國共事，當時蔣介石曾派總統府副秘書長黃伯度傳話，應允吳國楨擔任行政院長，但條件是要吳國楨跟蔣經國合作，甚至不惜讓他以行政院長再兼任台灣省主席。但吳國楨不為所動一概拒絕，同時偕妻前往日月潭山區散心表態，而且揚言除非辭職獲准，否則就不下山。
有一天，吳國楨從日月潭下山意欲前往餐廳進餐，結果卻遍尋司機不著，只好改請包姓司機駕駛，途中因其妻胃疼，臨時改至台中無錫飯店用餐，沒想到用餐結束後下樓，司機臉色蒼白告稱有人將車前輪的螺絲扭鬆了，以致方向盤有搖晃現象。吳國楨自此即心生疑懼，惶惶不安，堅信是情治系統動的手腳，意欲製造意外。
一九五三年四月十日，吳國楨辭去台灣省主席一職，蔣介石任命俞鴻鈞接替吳國楨。五月二十四日，吳國楨夫婦得到邀請前往美國講學、開會，蔣經國、陳誠均到機場送行。當時除了吳國楨的次子吳修潢留在台灣作「人質」，其他家人都隨行，吳國楨實際上已經準備去國不回了。
吳國楨滯美期間想盡辦法要國民黨政府釋放吳修潢，也曾多次致函外交部要求發護照給吳修潢，但均不得要領，後來吳國楨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公開向蔣介石叫板、威脅，「如你三十天後仍堅持拒發，我將被迫採取其他行動」。蔣介石無奈，只好命外交部補發吳修潢護照，吳修潢乃得以在一九五四年前往美國與家人團聚。
吳修潢赴美之後，吳國楨已再無顧忌，於是開始在美國媒體上發表文章，公開批評國民黨政府。
一九五四年六月，吳國楨在美國《展望》（Look）雜誌用英文發表「在台灣，你們的錢被用來建立一個警察國家」的文章，文中指稱「在台灣每年的預算中，美國人提供了三十到四十億美元，卻被用來創造一個極權國家。蔣介石已安排他的兒子蔣經國做他的繼承人，並且將大部分權力移轉給他，蔣經國已完全控制了國民黨與軍隊，並力求把它變為個人權力的工具」，結果美國著名報刊《紐約時報》、《芝加哥論壇報》、《時代週刊》、《新聞周刊》等都爭相轉載報導，對國民黨政府造成相當傷害。當時的國民黨政府駐美大使胡適也在美國媒體發表公開信，駁斥吳國楨的說法，同時指責吳國楨不顧國家利益。
同一時間，臺灣傳出吳國楨貪污套取巨額外匯的傳聞，顯然是想要為他安上罪名。吳國楨則在臺灣大各報刊登啟事予以駁斥，指稱「此次來美，經由行政院陳誠院長批准，我個人係以私人所有之臺幣向臺灣銀行購買美金五千元作為旅費，此外未由政府或政府中之任何人員批准撥給分文公款，本人為國服務三十餘年，平生自愛，未曾貪污，在此國難當頭之際，若尚存心混水摸魚盜取公帑，實際自覺不儕於人類」。並且公開批評政府「一黨統治」，批評救國團、情治單位及蔣介石獨裁，並指出臺灣當時政治的六大問題：一黨專政、軍隊政戰部門、特務問題、人權問題、言論自由與思想控制。
針對吳國楨公開批評國民黨當局，立法院長張道藩曾三度向行政院提出質詢痛批吳國楨，罪名包括「擅離職守，拒辦移交，私自濫發鈔票，拋空糧食；並在外匯、貿易、林產等問題的處理上非法亂紀，專擅操縱，有意地包庇貪污、營私舞弊等」，列舉吳國楨洋洋灑灑十三條罪狀。
國民大會隨後也通過決議，要求政府除撤免吳國楨政務委員職務並依法究辦，蔣介石則於同日發佈「總統命令」------「據行政院呈：本院政務委員吳國楨於去年五月藉病請假赴美，託故不歸。自本年二月以來竟連續散播荒誕謠諑，多方詆毀政府，企圖淆亂國際視聽，破壞反共復國大計，擬請予以撤職處分。另據多方報告，該員前在臺灣省主席任內，多有違法與瀆職之處，自應一併依法查明究辦，請鑒核明令示遵等情。查該吳國楨歷任政府高級官吏，負重要職責者二十八年，乃出國甫及數月，即背叛國家，污蔑政府，妄圖分化國軍，離間人民與政府及僑胞與祖國之關係，居心叵測，罪跡顯著，應即將所任行政院政務委員一職予以撤免，以振綱紀，至所報該吳國楨前在臺灣省政府主席任內違法與瀆職情事，並應依法澈查究辦，此令。」將吳國楨撤職查辦，並開除吳國楨的中國國民黨黨籍。
至此，吳國楨跟國民黨政府特別是蔣家已經完全決裂。吳國楨在國民黨政府內曾經身居要職，當然知道許多不為一般人所知的「內幕」，再加上他等於跟蔣家決裂，「江南」所準備撰寫的「吳國楨傳」恐怕會有很多勁爆的內容，自然是可以預期的。
因此，國民黨政府因為「江南」準備著手寫「吳國楨傳」而起殺機，在邏輯上確實說得通。
《宋美齡傳》是制裁「江南」不能說出的原因
吳建國在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出版的《破局：揭祕！蔣經國晚年權力佈局改變的內幕》一書中曾經引述汪希苓的話，指出制裁「江南」的一個「說不出的原因」是劉宜良當時正著手撰寫《宋美齡傳》。這是因為該書內容要炒抗戰時期美國前總統羅斯福特使威爾基訪問重慶期間與宋美齡有一夜情的不實冷飯。這也是「宋美齡傳」在「江南案」案發三十三年之後，首次浮出檯面，對整個案情來說，有其相當重要的意義。
其實前述傳聞出來的當時美國媒體對此已有報導，宋美齡憤而提出告訴，美國媒體已承認錯誤正式公開道歉。汪希苓說，「美國已說這是造謠，再去寫，不是故意是什麼，而且不知情的一般人會信以為真」。汪希苓表示他並沒有呈報這個情資，也沒有跟蔣經國報告。
這本《破局：揭祕！蔣經國晚年權力佈局改變的內幕》舉辦新書發表會時，汪希苓本人也到場參加，顯然也為前述說法做出了背書。有趣的是，究竟是誰把尚未書寫的「宋美齡傳」裡會有前述內容之事透露給汪希苓，用意又為何？在此之前，坊間也傳出「吳國楨傳」裡也有宋美齡與吳國楨之間緋聞內容的說法，但都僅止於穿鑿附會、想當然耳的傳聞而已。
在這種情況下，因為「江南」可能再度書寫有關蔣家的醜聞而惹上殺身之禍的推論，應屬合理。只不過，國民黨政府既然先前已有付費改版的先例，大可以重施故技，花一點錢擺平，又何必要越洋殺人？
我個人認為，汪希苓曾經擔任長達六年的蔣介石貼身侍衛官，連蔣經國要見蔣介石都要通過他，派駐美國華府擔任武官期間，一個主要的任務也是照應住在紐約的蔣宋美齡，他個人在宦途上一直是深受蔣家提拔，對於「江南」執意要爆蔣家一些不堪聞問的內幕，特別是已經証明為謠言的事，當然會感到十分厭惡，但這個憤怒是否足以強到要藉殺「江南」向蔣家報效？特別是前述的幾個理由都涉及私領域。
換句話說，不論是「蔣經國傳」、「吳國楨傳」或「宋美齡傳」，其中內容有所不利指涉的確實都是針對蔣家人，但汪希苓身為國家重要情報機器的領導人，是否能以這樣的理由動用國家機器去執行暗殺，就不能不讓人產生懷疑，這也應該是為什麼汪希苓會說「宋美齡傳」是「不能說出的原因」。然而如果有另一個能讓汪希苓可以下令執行制裁的「正當」理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專欄作家。本文選自作者新作《江南案槍手董桂森：我們是為了國家？！》（時報出版），授權鬥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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