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途中

　　笠松剛抵達的時候，加州還不怎麼討他喜歡。班機延誤不少，在夏天遲來的夜幕中降落於機場，十小時的飛行讓人筋疲力竭。穿越連接機艙的通道，踏實地踩在地上時，還有點恍惚。像是睡了很久，又睡得不好，意識裡的某些部分彷彿還在奮勇地穿越過去數小時的時間逆流。

　　搭乘同一班自東京直達的旅客都還在附近，三三兩兩漫流到非本國人等候入境的隊伍尾端，偶爾低聲交換熟悉的日文單詞。獨自前來的笠松一語不發，他抓緊背包肩帶，忍不住清了清喉嚨。由羅馬字母拼寫的字句成串地夾道歡迎，不斷提醒他身處遙遠又陌生的國度。他拿著早已準備好的護照與入境卡，上前與海關應對之際，心中浮現的是視訊窗裡的黃瀨裝模作樣地唸「Japan. 」的樣子，興高采烈地教他回答「你為什麼來美國？」的問題，說：「I am here for love. 」

　　現在想起來，尤其讓人想補上一腳。他皺著眉，全力無視了心裡的圖像，鎮定地對眼前的海關說：「Sightseeing. 」

　　入關後，人流在托運行李等候區逐漸匯聚。笠松停下來時，面前的運輸帶才正要開始下行李。但是他抬頭張望，確認指標之後，便一步不停地走入機場大廳。上方的採光玻璃窗透露了夜空，雲霧泛白，難以捕捉星光。踩踏在各國語言交雜的空間裡，腳步遲疑，此刻他忽然發覺一九〇左右的身高與一頭金髮，並不是在哪裡都能一眼鎖定的外貌特徵。

　　應該約在更明確的會面點的。手機上方顯示目前正在服務區外，訊號零格，當然也沒有行動網路。連上機場免費的無線網路後，則需註冊使用。他低頭退到不至於打擾左右行人的立柱邊，依序填入訊息。

　　彷彿在等待他這一刻的毫無防備，他聽見黃瀨明亮的聲音喊道：「學長——！」一抬頭便措手不及地迎來張開雙手的擁抱。他彆扭地搭著黃瀨的上臂，像是他無法決定要先予以回應，還是該儘早掙脫。

　　「喂，很多人在看啦。」

　　「這裡是美國，沒關係啦。」

　　「不是那個問題。」

　　還是會覺得羞恥啊。不過，對這個人談羞恥，彷彿試著對寵物講人話。笠松低垂著視線，他被包圍在熟悉的氣息中，忍不住也靠上對方的頸窩。忽然間他在許久不見的、快樂的、真實的黃瀨面前，暫且屈服了。莫可奈何地說：「真是的。」反手揉了揉他的頭髮。黃瀨黏糊糊的，他的聲音和他特殊的語尾雀躍著，彷彿他有一條愉快的尾巴，正不住地打轉。

　　「學長——好想你——」

　　「⋯⋯夠了吧，也該走了。」

　　「嗯——再一下啦⋯⋯」

　　與黃瀨會合，來往對話，像這樣子擁抱，好像和從前沒什麼不同。笠松心裡悄悄地充盈起來，感覺踏實，彷彿此刻開始，他終於安穩地著陸於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