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公路盡頭前行/單人/venus6332

朝公路盡頭前行/單人/venus6332


※主題類型:懊悔/無悔、失意、時下的餘生

  

  悲劇的形成往往只需要一瞬間。鐵達尼號之所以沉船,是因為船長誤判了海面結冰的可能,也誤判撞上冰山的危險性,電報員的提醒不起作用,瞭望員被光線折射蒙蔽視野,掌舵人用力轉動船舵,但為時已晚,高速行駛的船隻來不及閃避,釀成悲劇。但一系列事件的關鍵並不在電報員、瞭望員或掌舵人,而是起初船長腦中的念頭。

  馬汀有過類似經驗。一個孩子能造成多大的威脅?他叫住那名孩子,但孩子轉身就跑,里昂起身追逐,馬汀持槍警戒,他們聽見引信觸發的聲音,但為時已晚。然而整件事並沒有就此結束,馬汀很快釀成當日第二樁悲劇——想法掠過腦海只需要一瞬間,扣動板機也是一瞬間。

  當然,過程有時能起到嚇阻悲劇的作用,而死於戰爭的機率,也比死於沉船的機率要高得多。

  自陸軍退役後,他緊湊、規律的人生忽然空閒下來,就像要將他從一樁又一樁的悲劇中脫離出來;他照常上健身房,起居作息也沒多大改變,彷彿緊緊抓住悲劇尾巴不放的那個人是他。但這兩者都不是事實,事實是:在無業的假期間,他替自己安排了一次公路旅行,毫無計畫、不疾不徐的公路旅行。

  說毫無計畫其實不太對,馬汀打算沿著懷俄明州北線一路行駛,並在紅峽谷的荒路上走一回。在抵達那裡之前,他就沿途走走看看,瞧見有趣的便停下來欣賞,開累了便在車內小歇,而當永無止盡的道路上出現一間酒館時,他打了方向燈,左轉駛離車道,讓輪胎壓進雜草鋪成的路面。

  

  「一杯威士忌。」

  酒保拿來空杯與一隻波本在他面前斟酒,馬汀看見波本時輕微皺眉,不過並無多言。他舉起酒杯,手在空中停頓兩秒,又在能夠引人臆測他是否在對空敬酒之前,將杯緣放到嘴邊。

  還是麥芽更合他胃口,馬汀想。

  「所以,年輕人,你為什麼來到這裡?」替他倒酒的酒保開口與他搭話。這令馬汀發覺,眼前的酒保或許並非酒館員工,而是這間店的老闆或店裡的熟人。

  「我剛退役。」基於禮貌,馬汀如此回應。他看得出年長的店主(姑且稱之為店主)神色訝異,大概是對於他的年紀,或是退役這件事,也許兩者都有。馬汀淡淡地回視那道目光,與其說在證明什麼,不如說在否決他人內心的質疑。

  也否決自己微不可見的遲疑。

  店主不再說話,馬汀將視線移開。他想起自己曾毅然決然加入陸軍,為「崇高的理想」拼命,奮不顧身,然而自他參軍起已經過去八年,一切似乎並沒有變化,他的努力、同僚的努力,像是浸入水中的肥皂,化成一堆泡泡,順便把清澈的水攪得一團糟。肥皂碎屑在巨桶裡晃啊晃的,每塊不起眼的漂浮物,是名利、是聲望、是幻想、是現實,就是沒有純然利他的善意。他花了幾年意識到這點,又浪費了幾年證實他的想法是對的。

  他選擇退役。剛成年便踏入征戰世界,並在信念固化的年齡於此打滾多年,要想退去既有的習慣與觀念並不容易。但馬汀想得很清楚,也很明白自己不會再錯第二次,於是,就像他加入陸軍時那樣,他堅毅地離開伴他三分之一個人生的生活。也因此,他正在漫無目的的漂泊。

  「碰」一聲,這是進入酒館後,馬汀的思緒第二次被打斷。軍人對戰場的敏銳令他神經繃緊,但他很快意識到他身處的位置,以及噪音來源。兩名明顯喝茫了的中年人怒目而視,其中一人滔滔不絕,另一人雙手緊貼在桌上,方才的聲響正是那人拍桌所導致。這副場景使馬汀想起他的同伴,多數軍人可都是吵吵鬧鬧的酒鬼,畢竟就算是平日受訓時,他們也沒有足球或高爾夫能打發時間。

  拍桌的人顯然受不了他的酒友如此聒噪,馬汀看著那人揪住同桌人的衣領,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用自己的頭用力往對方額頭一撞,兩人同時痛苦地向後倒去。這場鬧劇最終由店主出面制止,兩名酒鬼相互攙扶著被趕出門外,馬汀也飲盡酒杯裡最後一滴酒,準備啟程。

  他就如一名過客,悄悄的來,又悄悄的離去。

  馬汀不確定這句話是否能套用於他的人生,或至少表述他的從軍生活。但他的確感覺自己像一名過客,拂過沙場,沒吹動一絲毛皮;他也覺得自己已故的戰友們像是過客,飄進他的生命裡,又毫無預警地飄離。而世界依舊照常運轉。

  就像山嵐。馬汀忽然想起這個不重要的名詞,遠看它在那兒,走近些卻不見蹤影。

  步出酒館,馬汀再次回到車內。正當他考慮該讓今日的旅行告一段落,找個地方歇腳梳洗,還是繼續向前行,他便能早日抵達他的目的地時,一滴細雨落在擋風玻璃上,接著一滴、又一滴、再一滴,很快雨點霹靂啪啦拍打著車頂。馬汀打開雨刷。

  至少他頭頂上的雲是貨真價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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