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願意為誰燃燒〉

⠀⠀⠀表面上肖恩是埃瑞絲的新管理人，職責所在是看管冠軍小姐不要四處亂跑、趁機逃脫。日子混久了，肖恩在工作之餘越常逗留在這間小公寓。是誰在管誰倒是分不清了。

⠀⠀⠀「肖恩，你吃過了嗎？」她扯著大嗓門，肖恩就是蹲在外頭隔牆的陽台都能聽見。

⠀⠀⠀「好吵。」少年悻悻摀著肩頭挨身進入客廳。

⠀⠀⠀「你別總是像隻貓從陽台回來好嗎，從正面有這麼難？而且你手上明明有鑰匙。」埃瑞絲在廚房與鍋具奮戰的聲音夾雜她的笑聲傳來，帶著親暱的取笑。

⠀⠀⠀年輕的女子以紙巾擦手步出廚房，就見到肖恩赤裸上半身在翻看自己的肩膀。

⠀⠀⠀埃瑞絲怔忡的那瞬間，短暫到或許瞧見的人會以為只是錯覺。她熟練的取出醫療箱，直接把深髮的刺頭少年按在沙發上。

⠀⠀⠀「唔，這次真的算深⋯⋯這種砍的力道，喂喂，誰啊實力不⋯⋯」埃瑞絲一頭俐落短髮以髮夾勾在耳後，露出皎潔的側面。她輕易瞧見肖恩沈默的眼神。一股無奈滋生。

⠀⠀⠀「我知道了，不問你這個。」

⠀⠀⠀「今天你煮？別吧⋯⋯啊嘶！」肖恩撇嘴，他肩頭的繃帶猛然收緊。少女哼出鼻音，埃瑞絲的不滿他切身體會到了。

⠀⠀⠀肖恩忘不掉初識那會，第一次在埃瑞絲家裡過夜，少女為了歡迎他決定親自下廚。苦澀的焦味好似殘留在鼻息，肖恩隱隱約約還能見到那條乾癟枯朽的魚，榨乾的眼球慘白著控訴少女的惡行。最終他們還是以外送煎餃快速地解決這個令人尷尬的夜晚。

⠀⠀⠀「臭小子⋯⋯不是煮飯。」她簡單收拾一地染血的綿球、紗布，將桌上玩到一半的遊戲機撥到另一側，清出一處還算乾淨的桌面。

⠀⠀⠀她關上燈。肖恩沒有作聲，訝異的挑高眉頭。

⠀⠀⠀「其實呢，今天是我生日啦。」

⠀⠀⠀埃瑞絲捧出一個小蛋糕，電龍也在此時現身按下開關按鈕。原先一片漆黑的窄小公寓冒出閃爍的微光，一點一點的，掛在牆角或點綴在雜物堆。塑膠燈泡綻出微弱的虹光，那些廉價的小垃圾不知道花了埃瑞絲多少心力收集，即便破損不堪，仍是盡全力為主角祝賀。

⠀⠀⠀「你⋯⋯」肖恩站起來，張嘴想說什麼。埃瑞絲卻按下早在幾十年前被淘汰的留聲機，雜音斷訊後，一個女人斷斷續續的哼起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快樂樂，祝你⋯⋯”

⠀⠀⠀「抱歉，我都不知道。」肖恩還是第一次替別人慶生，他無措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如果你早點跟我說⋯⋯」

⠀⠀⠀「哈哈哈哈小子！我又不是貪什麼禮物。你坐下吧，來。」埃瑞絲放下蛋糕，一臉欣慰笑容，是肖恩前所未見的溫柔。

⠀⠀⠀女子支著下巴，捨不得吹滅蠟燭。雖然她知道肖恩的火恐龍可以幫忙再度點燃。不過那傢伙跟主人一樣爆衝的火焰，她可不敢恭維。

⠀⠀⠀「你唱句歌詞我就原諒你。」

⠀⠀⠀肖恩支吾著半句吐不出來，他對音律實屬陌生。在少女期盼的目光下嘆了口氣，默默的說。「⋯⋯生日快樂。」

⠀⠀⠀埃瑞絲彷彿得到珍貴禮物，露齒一笑，開心的切著蛋糕一邊碎念自己如何搞來這個賣相不佳的草莓蛋糕。肖恩見過太多種表情，真情假意早已摸個透徹，他知道冠軍小姐是真的為此而高興。

⠀⠀⠀無數疑問梗在喉頭。傳聞冠軍埃瑞絲是富家千金，聯盟賽不敗的傳說，年紀輕輕頭角崢嶸，集寵愛於一身。這和四周便當盒子積累的酸臭產生強烈對比，埃瑞絲窮困到依靠打工度日，無庸置疑。

⠀⠀⠀若真是這種背景，冠軍小姐也不會困在這裡吧。

⠀⠀⠀他們從不問的太多，彷彿曉得那是雙方的底線。半年前相識至今，埃瑞絲只曉得肖恩是地下鬥場為了管理她這個「籌碼」擔任的看門狗。

⠀⠀⠀「明天是我決賽，你會來吧。」

⠀⠀⠀肖恩工作繁忙，其實抽不上什麼時間去看埃瑞絲比賽，但他知道明天是總決賽。他露出玩笑般的表情，「怎麼，冠軍也會緊張嗎。」

⠀⠀⠀「不，我只是想讓你看我奪冠的那一瞬間。」

⠀⠀⠀如冰晶剔透的眸光投向肖恩，燭火吹滅了，少女狡猾的把此當作願望。肖恩對埃瑞絲的輕率略有惱意，這樣直白的意義他豈能裝作不懂，敵不過眼神，他點了點頭。

⠀⠀⠀「我一定到，你可千萬別丟臉啊。」

⠀⠀⠀「噗，我是誰，我可是冠軍埃瑞絲誒！」

⠀⠀⠀寂靜的夜色滲過天窗，壽命短暫的燈泡太早熄滅，埃瑞絲捨不得點燈。肖恩的臉在陰影裡還是青澀模樣，卻不難看出往後長開的俊逸五官。埃瑞絲悄然將視線留在比她小太多歲的男孩，竟是有些迷了目光。她想定是月色醉人，時光荏苒，那一個少年臥在她的心牆，沈沈地趕也趕不走。

⠀⠀⠀有些事情不明說，她也曉得。蛋糕大概糖放的多了，她瞧著肖恩時牙根有些發疼。

⠀⠀⠀生日有他陪，真好。

⠀⠀⠀⋯⋯

⠀⠀⠀“兩點鐘方向，六號出口。”

⠀⠀⠀肖恩發誓，他在心裡痛咒老天數十次。右耳固定的對講機卻持續發出噪音，無視肖恩的抗議，傳出的冰冷男音沒有起伏的下令，肖恩知道他拒絕也毫無用處。

⠀⠀⠀但為什麼是今天！偏偏是今天，操他媽的！

⠀⠀⠀賽場裡眾人熱血沸騰，舉高螢光板面吶喊，銅板清脆的聲響在每一隻油膩的掌周旋。亢奮充斥在耳膜，甚至有的人已經耐不住這股情緒，在這場巔峰擂台賽開始前相互扭打宣洩。埃瑞絲的面容被投射成立體燈光秀，誇耀的特效更添賽場的氣勢。幾名下流的男士吹口哨，她的狂熱粉絲舉高票子吶喊冠軍的名諱。

⠀⠀⠀冠軍埃瑞絲要出場了！

⠀⠀⠀“肖恩，在做什麼！快到你的指定崗位。”

⠀⠀⠀少年一咬牙，轉身往任務的地點狂奔。他對這裡的每一條捷徑瞭若指掌，翻上電箱拼接的通風口，他迅速安靜的朝目標移動。

⠀⠀⠀十分鐘，十分鐘解決那傢伙，足夠繞回來看埃瑞絲比賽。

⠀⠀⠀肖恩踹開門栓，火恐龍在剎那默契十足吐出煙霧。警鈴大作，目標男子警惕的靠在牆壁，肖恩抽出腰後伸縮自如的長棍，兩頭伸出電漿形成的戟刺，破空朝男人的腦門砸下去。

⠀⠀⠀後來趕過來的敵人有多少他不清楚，肖恩甚至不曉得上頭是否派人支援。他被圍堵在其中，少年知道他被戲弄，栽在敵手的調虎離山之計。對講機早在滾動躲避時掉落，肖恩被架起來凌虐，悶聲一拳他嘔出血水，腫起的眼窩卻戾氣不減，眼神像是怒漲的巨浪，恨不得能撕碎對手。

⠀⠀⠀十分鐘，十分鐘啊。

⠀⠀⠀消息總歸是慢了一步，支援來的太遲。肖恩被同伴扶在地面，他歪倒頹軟，虎口緊握的金屬槍身卻怎麼也不放開。少年搖著頭，嚥下腥甜的鮮血。火恐龍的脈搏隱約能看到火焰滾動，他護在主子旁驚懼嘶吼，在肖恩起身時仍然舉步跟隨。

⠀⠀⠀趕快解決完、趕快⋯⋯

⠀⠀⠀「肖恩！」一雙手蓋住他的眼睛。「夠了、夠了夠了⋯⋯肖恩，肖恩。」

⠀⠀⠀埃瑞絲⋯⋯

⠀⠀⠀視野罩著一層白霧，看不到任何光線，他像是回頭才發現自己早已迷失。他眨了眨眼，擠去血水。眼前赫然倒臥一名男子，那人腦門裂了一個洞，汩汩淌出漿液。肖恩一愣，忍不住跌跪嘔吐。埃瑞絲拍撫少年抽搐的背，溫和的力道比他鎮定的多。

⠀⠀⠀「嗬、我不⋯⋯不是我做的，嘔，我沒有殺人滅嗚殺⋯⋯我沒有、我沒有，不是，他誰⋯⋯嘔⋯⋯」少年大力搖晃腦袋，淚水爭先恐後潰堤，沖破他瀕臨邊界的情緒。肖恩邊哭邊嘔吐。

⠀⠀⠀「埃瑞絲對不起對不擠⋯⋯埃瑞⋯⋯我沒有我沒有我差一點差一點嘔⋯⋯」

⠀⠀⠀「你看著我。」

⠀⠀⠀女子單薄的身影在他面前跪下，正巧遮住不知是否存有氣息的軀體。寧靜霜冷的眸像是下了一場雨，解救自焚的肖恩。冷泉澆在失控的火焰，一點一點把已經踏出一隻腳的少年拉回原地。最終失焦的紅瞳回到一對鏡湖，映出他狂亂的魂魄。

⠀⠀⠀「肖恩，沒有關係的。不管你犯過幾次錯我都會在你身邊。」

⠀⠀⠀「你做錯一次，我就教會你一次。」

⠀⠀⠀承諾可以是鴻毛。他們太過年輕，太過倉促，天真相信著擁有彼此能對抗整個世界那套。少女被奔流的愛沖昏腦袋，她不曉得對一個溺水的人遞出手是怎麼一回事，反噬的力道將會超出想像。

⠀⠀⠀後來他們花了很多時間陪伴彼此。肖恩在夜深細數身上每一個疤痕；少女亦坦承私生子的出身。他們就像拾荒的浪人，無處是家，扶持著在黑暗裡跌跌撞撞闖下去。

⠀⠀⠀埃瑞絲堅持讓肖恩接受診斷。那陣子少年的狀況跌入谷底，搬了行李在埃瑞絲的公寓住下。

⠀⠀⠀發作的時候偶爾他會哭，抑或笑到停不下來。埃瑞絲用一條棉被攏住肖恩，像是將打濕的小狗烘乾。他沒有拒絕，埃瑞絲撫上肖恩菱角分明的下顎，摩挲滾燙的肌肉。鼻梁靠的很近。他以為她會吻他。但埃瑞絲只是輕輕吻在淚珠劃過的軌道。

⠀⠀⠀「你必須擺脫Boss，她會害死你的。」

⠀⠀⠀他等了一個月，終於見到Boss。

⠀⠀⠀幽深沈默的房內一片闃寂，彷彿將聲音扼死在壁上的綢緞，珍稀寶可夢的藝術品掛在牆頭，冷酷無情的目光彙集於肖恩身上。他踩著鬆軟的皮毛地墊，在一幅巨大掛軸前停下，隔著簾子瞧見Boss在更衣。

⠀⠀⠀肖恩脊背打直，很久沒有面對Boss，手心生了汗。一座落地銅鏡映著他的臉，那張表情混合恐懼和焦慮。肖恩瞥開目光。

⠀⠀⠀女人從沙發起身，悄然無聲的步伐如伸縮爪子的豹，絢爛的皮毛擦過肖恩，空氣浮動綺麗的腥甜。Boss在鏡面前落座，笑了一聲。「過來吧肖恩。」

⠀⠀⠀他規矩的立在後頭，一步的距離停下，屏住氣息。

⠀⠀⠀「後面的繩結老是打不好，你手巧。」

⠀⠀⠀肖恩動作輕柔的替Boss打了一個蝴蝶結，指腹擦過女人蒼白近無血色的細頸，只需要雙手一握就能輕易捏斷。但肖恩很快收回手，碰的更久彷彿都是踰矩。

⠀⠀⠀「這麼久了，冠軍小姐和你處的不錯吧。」

⠀⠀⠀他並不意外Boss什麼都知道，以沈默表示同意。

⠀⠀⠀「後天她有一場公開賽，對手很強，沒有吃過敗仗。最有趣的是我聽說他會⋯⋯欺侮輸家，幹過不少齷齪事情吧。埃瑞絲小姐能不能贏呢。」Boss站起身，梳攏了一下垂在肩頭的深色髮流。

⠀⠀⠀「你也曉得，埃瑞絲是咱們場子的頭牌。」

⠀⠀⠀女人的笑像是在談一筆交易，而他們的確是她的股票。

⠀⠀⠀「你知道該怎麼做吧。」Boss的目光透過鏡子落在肖恩身上。「這是你的新工作。」

⠀⠀⠀他做過太多這樣的事情。只要是Boss的眼中釘，他就會拔去那些障礙鋪一條好走的路。這一次卻不同，他明白那只是一個藉口，明明知道女人把他當刀使，真正激怒肖恩的卻是埃瑞絲受到威脅。

⠀⠀⠀當他掐著他的獵物時，肖恩毫無感情的目光盯視中年男子。從五官確信目標時他要找的訓練家。

⠀⠀⠀男人眼裡瀑漲絕望，驚恐的瞪大雙眼，他想阻止野獸似的孩子，肖恩卻逞著武器讓他動不了半分。這個來路不明的少年不知何時潛進他家，如提早到來的噩夢，把他按倒在地。

⠀⠀⠀「喂喂大叔，知道嗎，後天的比賽不准贏啊。哦？我看你真是他媽的有種⋯⋯」

⠀⠀⠀不是，這不是他的聲音。肖恩在腦後咆哮著，但另一股不得滿足的憤怒卻衝撞虛掩的門。不對吧？這就是你想要的。你想要傷害他。埃瑞絲不能輸啊，埃瑞絲是最強的冠軍，為了她、為了自己，你必須這麼做。

⠀⠀⠀擋住他的路，都是阻攔他們活下去，畢竟一切都是為了埃瑞絲啊，世上僅剩願意愛他的人。

⠀⠀⠀是他的救命繩。

⠀⠀⠀「住手！」

⠀⠀⠀迎接而至的並非男人的屈服，埃瑞絲從樓梯急促的衝下來，她的表情從驚怒漸漸轉成憎恨，輕易把愣住的肖恩推開，一拐摔在角落。

⠀⠀⠀少年額角撞在茶几，低吼著爬起來。他手中的刀還染著血。

⠀⠀⠀「埃瑞絲！你⋯⋯你為什麼在這裡？」

⠀⠀⠀「肖恩，去你的！你這個瘋子！」埃瑞絲全身都在發抖，撲過去查看男人的傷口。所幸對方並無大礙，只是一點皮肉傷和驚魂未定。

⠀⠀⠀肖恩的目光停滯在兩人之間。埃瑞絲著急的撫摸男人的臉孔，喃喃著安慰，對方搖頭表示自己無礙。猶如一對浩劫餘生的眷侶，他們相擁著撫摸拍背。

⠀⠀⠀少年的刀狠狠甩在地上。急促的呼吸伴隨衝擊而來的事實像是置身冰窖。

⠀⠀⠀那日賽後的承諾，明明只是幾個月前的事情，卻似隔世遙遠。肖恩恍惚間想起他回去找Boss後，他們一個月多的時間未曾見面。陌生的酸楚漫開，肖恩感覺呼吸都是澀的，舌尖被他咬破，少年嚐到一點一點刺鼻的鐵鏽味。

⠀⠀⠀「⋯⋯那傢伙是你的對手，你打不贏他，我只是想幫你、我要救你⋯⋯過來⋯⋯跟我走！」肖恩壓抑著嗓，「你以為你在我們場子每一場比賽都是乾乾淨淨獲勝的嗎？」

⠀⠀⠀一個巴掌甩到肖恩臉上，將少年的臉打偏過去。

⠀⠀⠀「肖恩，滾。」

⠀⠀⠀少年跪了下來，手抓著埃瑞絲上衣的下擺開始搖頭，那雙鳳目的怒意像嚴竣的冰川，只有滿滿的失望。

⠀⠀⠀「埃瑞絲⋯⋯埃瑞絲我是在保護你，他們不能贏你，我們還要⋯⋯你不能叫我走。」

⠀⠀⠀「夠了。」埃瑞絲掙脫肖恩的挽留。怨恨的目光存著一絲的無奈不捨，但很快就被沈痛替代。

⠀⠀⠀「對不起肖恩，我累了。你讓我沒辦法承受，抱歉，我做不到⋯⋯你已經徹頭徹尾病了，不會好起來的。」

⠀⠀⠀「一開始或許很容易，我不曉得，你、你開始接納我，然後我們一起生活，原本應該都要那麼美好的。」

⠀⠀⠀歇斯底里的哭訴，粉碎一片的玻璃窗。肖恩找不回聲音，他低著頭。

⠀⠀⠀「可是你總是會⋯⋯失控，我覺得很難堪，一堆完全搞不懂的舉動，讓我抓狂！我甚至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哦，天殺的，你和那個女人、Boss，我不懂你為什麼擺脫不了，你們骯髒的關係以為我都不清楚？你是把我當蠢貨吧。」

⠀⠀⠀「我受不了，你知道嗎？真的、真的我曾經喜歡你，你沒有⋯⋯的時候真的是一個很棒的人。可是你總讓我失望，你已經傷害的太多。」

⠀⠀⠀「你不知道什麼是愛。」

⠀⠀⠀他想起原來酒精真的能失去理智。他們都醉了，乾扁的空罐子跌落一地，廉價啤酒烘著女子面頰坨紅，他亦是半瞇眼疲憊的想笑，溫潤的濕意劃過臉頰，他才知道原來他哭了。

⠀⠀⠀埃瑞絲的體溫緊緊挨著，她攬過少年的腦袋，讓肖恩抵住她的肩膀。

⠀⠀⠀「肖恩，我想知道更多關於你的事情。」聲音飽含著乞求，肖恩在淚花裡誤以為自己看見真情。

⠀⠀⠀「拜託，讓我了解你。」

⠀⠀⠀他後悔了。當時一聲好將自己剖開。不怨恨埃瑞絲，他只責怪自己輕易相信他人。

⠀⠀⠀Boss把他鍊在椅子上的時候他沒有抵抗，赤裸著上半身，他像是失聲的聾人，突然之間不再關心周遭的事物。一把尖銳的匕首冰冷的靠在他的鼻樑，勾破肌膚，一絲鮮血往下攀爬。肖恩無動於衷。

⠀⠀⠀他是犯錯的罪人，他背叛了Boss。

⠀⠀⠀「沒事了，我的孩子，你不用擔心。」

⠀⠀⠀Boss從後方擁住少年的脖頸，鬆開的髮辮垂散在肩，那把刀比劃好位子，打橫在鼻梁上。

⠀⠀⠀「他們不會再被你的假象欺騙了。」

⠀⠀⠀鑽心燎肺的疼刺穿，劇痛從上至下竄遍全身，臉像是被撕扯開來，烈火焚燒燙的根本無法呼吸。好痛、好痛、媽的！肖恩顫抖著拉扯鐵鍊拽出清脆嘩啦聲，激烈碰撞迴響。他肌肉抽搐，青筋暴起，呻吟和淚水混合大量鮮血使人溺斃。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疼痛可以生不如死。

⠀⠀⠀鏡子好像碎開了，否則他的臉怎麼會裂成兩半？

⠀⠀⠀「你瞧，這樣醜陋的面容就跟你的內心一樣啊，肖恩。」

⠀⠀⠀他見到自己臉上有一個豁口，源源不絕湧出鮮血。Boss掐著他的下顎逼迫少年直視銅鏡，肖恩想喊，卻痛的只能抽氣。那個洞除了一片死寂什麼都沒有。

⠀⠀⠀「你再也不用因為被愛而恐懼，已經不會有人愛你、擅自期待你。這條傷疤就是我送你的禮物。」

⠀⠀⠀阿飛在那一個夜晚蛻變成噴火龍，貧民窟附近以肖恩為中心半徑數十哩葬身火海，一夜間化作焦土。少年擁有使人忌諱的疤，他不管那些風言風語，任憑折辱烙印。佇立在一片廢墟，曾經是他們共同生活的家。阿飛咆哮著宣洩憤怒，煉獄為名的燄火映地他的眼流光溢彩。

⠀⠀⠀大火後下了一場霏霏細雨。埃瑞絲杳無音訊離開，就此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他在奔向滅亡裡燃燒成野火，無聲無息化作灰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