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透

※蒸氣龐克paro

城市籠罩在雨霧之中。

起初是微小而濕潤的水氣，挾帶著工廠廢氣的味道，擴散在巷弄之間，隨著雨勢逐漸增強，雨水終於沖刷掉空氣中的難聞氣味，取而代之的則是潮濕卻清新的空氣。透過旅館閣樓狹窄又積灰的窗戶，E看著路上人們掩著口鼻、習以為常地行走，到撐起雨傘或是狼狽躲雨的樣子，伸出手推開窗子，感受冰涼雨水的氣息。

……不知道森林裡的動物們怎麼樣了。她對城市的景致興趣缺缺——尤其是這座看似繁榮，內裡卻腐敗不堪的城市，更加不受她的青睞——只想趕緊接到足夠任務、拿到報酬，然後遠離擁擠吵雜的此處。

樓下適時地傳來叫罵聲、破舊地板被踏響的「吱嘎」聲，以及門被摔上的震天聲響。E被摔門聲嚇得不禁瑟縮，不過很快便平復下來，在確認吵架的住客已經離開之後，她關上窗戶，決定出門走走。

*

少女不知道出門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

在她踏入售賣五花八門零件的店舖，並於角落找到她想要的零件之後，一隻略帶粗糙的手攔住了她看向黃銅零件的目光，同時阻擋她繼續採購的腳步。

「小不點，妳知道這是什麼零件嗎？怎麼什麼都買？」

E面無表情地抬頭，看見來者揚著一貫的笑容，說出的話語卻不怎麼客氣。兩人雖有一面之緣，不過並未相熟到能夠當面指責的程度，E抿著唇，轉頭想往通道的另一邊走，卻被L眼明手快地再次堵住去路。

「E，不是小不點。目前是傭兵。」她的臉色愈發不妙，朝對面的女人重新說了一遍自己的名字，這次還將職業一併加上。

L在聽見她的職業之後微不可察地挑起眉，似是不太能想像小孩子擔任傭兵的場景——畢竟當初兩人搭上同一班列車、正好坐在同一張長椅上時，少女手上還拿著一本動物百科圖鑑。

向L說明完自己並非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後，E便繞過對方前去結帳、離開店舖。她打算早點回到旅館，養精蓄銳，隔日再前去尋找適合自己的任務，可惜回程的路途多了個聒噪的人，不停在她耳邊念叨。

「小不點，妳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當傭兵的人什麼貨色都有，妳很難保護自己的。」L走路的姿態十分隨意，與少女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即便對方回覆的頻率很低，回覆的字數也不多，女人依然興致勃勃。

E的目光始終冷靜，透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無奈凍不住L的熱情，只能任她在旁邊搭話，偶爾蹦出幾個字做為回應。直接無視她的效果肯定更好，但E不知為何不想這麼冷漠地對待她，只好希望她能主動打退堂鼓。

位於拐角處的旅館近在眼前，此刻L卻像是想到什麼好主意一般，猛然握住她的手。

「我想到好方法了！」L湊上前，發亮的眼睛就像清澈的湖面，倒映出少女略微無措的身影，「讓我雇用妳吧！」

太近了……！E想後退，但雙手被L緊緊握著，炙熱的體溫滲透皮革手套，幾乎要將她燙化。即使她鮮少與外人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她仍然努力繃住臉，試圖以豎起的尖刺逼退對方的熱情。

「等妳想好再說吧。」E悄悄吁出一口氣，語氣有些僵硬。她曾經見過不少因為她年紀尚小而看輕她的人，仗著自己多活了幾年，便以年紀為藉口，不肯讓她接任務，或是在團體任務途中誣陷、排擠她，甚至在任務結束後剋扣她的酬勞，也因此她比同年紀的人更加早熟，亦比他們更早學會如何在社會中生存——若要讓自己不再受制於他人，就必須變得足夠強大。

她強硬地抽出手，腳步向旁邊一偏，準備像在店裡那樣，再次繞過L。但這次L並沒有輕易讓開，而是朝她比劃了個手勢，「小不點，我願意出這麼多，雇用妳當我的護衛。」

「……說來聽聽。」E迅速在內心換算酬勞所代表的價值，最終還是屈服於金錢攻勢，與準雇主一同回頭，朝位於旅館反方向的咖啡廳前進。

*

人類與動物最大的區別，在於人類會使用且不斷改進工具。

自從蒸汽機被改良成功後，人們的生活開始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日行千里的交通工具，使人能夠在短時間內跨越大洋，而以蒸汽機為基礎，齒輪的嚙合、黃銅管道的建設為輔，更多機械器具被研發出來，造福人類社會。人們被養大了胃口，在追求機械帶來的高效率時，也在覬覦著權力，使得由機器人為主力的戰爭時常爆發。

這些機器人造價雖不高，但精細的軀殼構造由許多工匠的技術結晶所匯聚，在工匠們死後，每當它們被摧毀一具，就是人們朝著技術失傳的結局踏去的一步。

機器人的戰場與平民的日常大相逕庭，然而平民的生活也逐漸有了轉變，以煤礦、木材為主的資源數次枯竭的同時，握有蒸汽機專利的工廠屢屢爆出醜聞，使得人們對機械的信任度大幅降低，開始尋找能夠取代蒸汽機的新技術。鑽研機械的人們逐漸減少，使得許多技藝還來不及被傳承，就消失在歷史洪流之中；圖紙被任意丟棄、工匠未能得到善待而陸續離世……種種因素，導致現在的人們再也無法重拾過去輝煌的機械時代。

隨著蒸汽機工廠解散、不再享有專利權，許多握有技術的工匠重新流入社會，為新式蒸汽機的改良提供偌大助力，而新礦脈被探勘挖掘的消息，更讓是人振奮與苦惱——振奮於機械時代的再起，苦惱於諸多技術的亡佚。

「因此，最近出現了探索遺跡熱潮，目的就是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研究手稿或是樣品。」L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我對機械有點興趣，對遺跡也有點興趣，但因為我太容易沉迷研究了，所以需要一個護衛幫我注意周遭。」

「怎麼樣，加入嗎？」

E不會錯認對方眼中的光采——那是專注、執著於某件事上才會產生的眼神——在衡量過自身能力後，少女脫下厚重的手套，主動握住女人的手，認真點了點頭。

熾熱的溫度沿著掌心傳遞至全身，讓她彷彿置身於夏日午後的草地上，堅硬如冰的內心也被捂化了一塊，露出柔軟的內裡。

或許她能跟L一同展開一趟有趣的旅程。E心想，舉起杯子掩住自己不知何處而來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