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搖晃

搖晃、搖晃

AFRA


  他睜開眼睛時沃夫伍德仍然沉睡,可他是給人搔癢醒的。法修史坦畢特不明不白,只知道,鼻子,癢,絨絨的東西正在他的鼻尖作祟。於是他打了個好大的噴嚏,足以擾醒身側睡著的人兒來。


  沃夫伍德的手掌不像過往時一般有力了——那是他的第一個念頭。再下一個念頭,則是法修史坦畢特哇啦哇啦地抱怨他捏得太緊、鼻子好疼!

  甦醒的男人放輕力道,瞇起一雙眼睛,眼角邊綻放起深邃的皺摺。明明沃夫伍德已然年邁,卻始終帶著種懇切而炙燙的疑惑望進他的眼中。

  蒼蒼的白髮與深徹的皺紋,以及沃夫伍德細瞇起的眼睛——像是想看清他的臉,卻也未再將臉湊得更近一些。他畢竟早已將法修史坦畢特的稜角刻入比心更深的地方。


  於是法修史坦畢特傻笑起來:「你有一雙很大的手掌。」

  「你已經說過一千遍了。」而他的呼吸裡有亙久不變的菸的氣味:「你在看些什麼。」

  鼻子還是好癢,連帶著眼睛發酸。法修史坦畢特如是說道,眼睛眨也未眨:「我在看你。」


×


  於是他伸出手來、搖晃搖晃,將那只皺起眉頭如同犯了惡夢的人兒搖醒了來。

  法修睜開眼時,沃夫伍德正張著只眼睛盯向他,聲音挾帶方醒不久的沙啞:「你在做夢?」


  「我夢見你變老了,但是我還年輕。」

  「所以你做了惡夢。」

  「不。」法修搖頭,腦袋在對方下意識伸來的手掌下晃動著,他們湊得近,沃夫伍德感受到掌心滾燙、鼻頭發癢,「是一場好夢。」


  沃夫伍德不明所以,窺見他皺起的鼻子時,卻也只想著吻他,煙癮氾濫不過懇切的親吻,他們指尖勾著指尖,鼻子蹭著鼻子,法修被蹭得笑了,像被絨絨的羽毛與碎言碎語逗樂那般,一切輕輕。他們交換親吻,交換氣味,交換肌膚與體溫,沃夫伍德與法修的名姓在那床被褥裡反覆響起。你、我,我與你。沃夫伍德、沃夫伍德。法修聖雷姆、法修、愛哭的孩子——

  反反覆覆、反反覆覆。鬥嘴如追逐,卻又親暱如祈禱。向彼此汲取的親吻終是在某個月光晃動他眼中那一些始終不明白的憂傷裡終結了來。


  於是他們更進一步——潛探入彼此的身體之中,搖晃、搖晃。

  在那反覆的索要裡他們看得更深、更遠,所有目光都在燃燒,卻也所有遍目可及的所在都在迎向那份火焰,從中有些什麼即將燃燒粉碎,而此之中那些什麼亦正將重新誕生——他是無果的候鳥惶惶飛越一片炙燙的黑色沙地,彷彿別無他法。別無他法。於是吻持續追逐。


  法修、聖雷姆。沃夫伍德、沃夫伍德——


  「尼可拉斯。」


  法修窺見沃夫伍德將那句將要脫口而出的他的名字喟嘆成嚅囁的耳語,他否認他耳上的顏色出於情熱的潮紅外的、更加難以啟齒的理由。尼可拉斯,他又喊了一次,咬字如孩童咀嚼糖果,喊完又抿起嘴來,自知這局他獲得勝利。


  所以他笑,他格格傻笑,臉埋藏被裡,僅一雙眼睛坦露在外。月色與影子交混著隨夜風搖晃搖晃,他的眼睛則眨呀眨地。他問,你看什麼呢沃夫伍德。

  看你傻呀。卻是另一句話率先脫口:「不看你我去看月亮了。」

  「那也挺好。」法修勾向他的指尖,沃夫伍德回牽起他的。夢裡那樣的一雙大手呀,佈滿皺摺,坦然如昔。那一些也曾畏懼不被理解、歲月蝕遍的他們。那是那夜裡法修聖雷姆的第一次嘆息,卻覺得他正將此生的嘆息全然吐盡:「那也挺好。」

  他想,一生太短。


  沃夫伍德凝視著他。通透澄淨的一雙眼睛呀,炙燙而懇切,像所有的傷痛都能在其中獲得諒解。

  他說,夜晚還長。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