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澳洲做社工:我能拯救所有人,中国女孩除外 | 我会拯救你14

我在澳洲做社工:我能拯救所有人,中国女孩除外 | 我会拯救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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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陈拙。

我之前在网上刷到一个搞笑视频,一个女孩抱着医生哇哇大哭,医生不停安慰对方,”没关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这个视频的标题是,“我在国外看心理咨询,给白人医生说抑郁了,结束后也去看了心理医生。”

评论区有一条评论,这并不是他们承受能力差。对于我们来说,苦难太常见了被当成普通事,但常见不代表那是正确的。

对于很多华裔女孩来说,压抑情绪几乎成了一种生存惯性。

作为司法社工,侯小圣学过心理学,还对心理健康问题做过专业研究,她在澳洲帮助过很多不同族裔解决过心理问题。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以自己的专业能力,她是真正的心理坚强,而不是故意逞强。

直到她遇上一起特殊的案子——

她发现不但救不了这些中国女孩,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心理健康”。

2018年,我在澳大利亚做司法社工。这个工作的内容很杂,可以简单理解为“心理消防员”,我们会为陷入困境的人提供紧急的心理咨询,并为他们申请各种补助,摆脱困境。 刚做这份工作的时候,我一直在隐隐期待,身为一个中国人,我能在面对华裔的案子中发挥一下特长。没想到干了两三年,接到的中国人的求助屈指可数。 留学读书的时候,我就做过一个关于华裔女性心理健康情况的研究,当时找了上千名华裔女性来填问卷,年龄从18到45不等。 结果所有问卷的答案惊人的一致:“没有感受到压力”、“不需要心理咨询或社工机构”。 隔年我又做了一个课题,这回我的任务是走访华裔新手妈妈。和之前一样,这群华裔女性也没有求助心理咨询或社工的记录。 但亲眼看到她们之后,我完全不相信她们真的“没有压力”。 她们一个比一个憔悴,有的从头到尾神经质地按着自己的穴位,有的失眠了一个多月分不清白天黑夜。 有个新手妈妈在受访的时候直接哭了,我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说不需要,我说可是你在哭,她眨着泪眼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没哭啊。” 她们似乎不是不会生病,而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崩溃了。 那篇论文的结尾,我总结原因说,由于讳疾忌医、语言障碍等原因,华裔女性在寻求心理方面的帮助时有比较明显的困难。 课程我拿了HD,老师表扬我说对原因的分析非常透彻。 我来到澳洲的工作,就是发现问题、帮助这些女性。这要求我保持温和冷静,永远兜住她们的情绪。咨询结束后,我会自己去逛公园、骑自行车,还会定期和自己的督导谈话,有序地释放压力。 我知道“不生病”是华裔女性的一个“文化病”,可是我觉得时代不一样了,而且我是研究者,还能绊自己一跤吗? 直到那起案件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事情的开始,是一起非常普通的戒赌案子。我需要通过类似心理咨询的谈话,帮案主戒除赌瘾。 起先我们聊得很好,案主甚至主动把所有设备里的赌博应用都删除了。我一度在档案里写,案主干预良好,有望戒除赌瘾。 结果到了第四次跟进的时候,男人突然告诉我他一直在骗我,他还在赌。 他无所谓的态度让我窝了一肚子火,没成想隔天同事又告诉我,这人又约了咨询,说他父亲突然去世了。 我噌地站起来给对方打电话,我说你知道吗?你父亲就是被你气死的。 话出口的瞬间,整个办公室的人噌地全都转过头盯着我,同事几乎是扑上来抢走了我的电话,架势活像在夺枪。另一个同事上来拉住我,说我们去后院呆一会,你不太对劲。 我跟着她往外走,从玻璃反光里看到自己,才意识到这个满脸通红的我在生气。 我失控了,我也想不明白,怎么就会因为案主在父亲去世时跑来求助,我突然发了这么大火? 我看着那张愤怒的脸,发现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机构很快下了对我的处理决定:禁止接案四周,外加写一大堆检查。至于后续的处理,还要看督导和我的谈话。 办公室的门关上,屋里的督导没有坐在办公椅上,而是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转过头冲我笑了笑。 她先让我从头讲一遍这个案子,听完后她问我,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真的觉得他父亲真是被他气死的吗? 我觉得自己被讽刺了,不自觉地握紧拳头,说不出话。 忽然,我的手被督导握住了,她柔声问我:“如果你是我的案主,我会问你,你以前被这样对待过吗?” 我脑子里冒出来一个镜头,2018年我妈妈去世后,我沉浸在痛苦中,有个朋友对我说,“你不要反复提起这件事,很烦。” 这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之一,我觉得她说的对,我太矫情了。 这件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提起,但这一次看着督导的眼睛,我没有敢撒谎。 很快我就后悔了,因为督导随后笃定地说:“她说话太伤人了,所以你这次是被‘触发’了。” “触发”是一个心理学术语,意思是如果我们受到了严重的刺激,那种痛苦的感觉会被储存在大脑里,直到遇到类似的事件时,像扣动扳机一样,立刻把人带回到当时的情绪中。 督导认为,我之所以对那个丧父的男人出言不逊,是因为我曾经在母亲去世的情绪风暴中,被自己的朋友抛弃了;当时的创伤记忆,驱使我报复了这个陌生的男人。 她“建议”我以后不要再接亲人去世相关的案件,以免再犯错。 我反复向督导解释和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不会再犯错误,但她的反应很平淡,只说这种情况太平常了,任何一个社工在职业生涯里都会遇到,让我不要担心。 她没有撤回决定。 她越这么说,我越害怕。因为我很清楚,我还有一个一定会被她们认为是创伤的秘密,那就是我的妈妈。 还在实习的时候,我在分享会上提过我和妈妈之间的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也就是初二的时候我妈翻我书包发现了小说把我骂了一顿。 结果组会结束后,有个女同事过来抱着我哭,说她真的很为我难过。 我当时全身都僵硬了,心想要是我把她痛骂我几小时、把我扔在大街上等等事情说出来,你还不崩溃了。 当时督导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但现在我意识到,如果她发现了,恐怕也会要求我回避。 不接亲人去世相关的案子还好说,不接亲子关系相关的案子,几乎不可能。因为会来找社工求助的人,十个有十个曾经遇到过原生家庭问题。 这一回避,我直接就失业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些在调查问卷上写下“我不需要帮助”的中国女人。现在,我也必须告诉所有人,我没问题,我不需要帮助。 我甚至开始在面对这类案子的时候,表现得加倍积极,生怕被人怀疑。 我接了一大堆亲子、母女相关的案子,夜以继日地看文献,学方法论。 结果是,更大的篓子很快砸到了我身上。


当时我们接到了一名19岁女孩的求助,女孩希望我们把她妈妈“带走”。

据她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妈妈就永远“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字面意思的寸步不离,她上大学,妈妈站在教室外面,她去奶茶店打工,妈妈要坐在客座上,甚至她睡觉,妈妈都一定要拉着女儿的手。 每天女儿一睡醒,就能看见妈妈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她。 这个女儿被折磨得濒临崩溃,求助的时候说:“如果你们也没办法阻止她,我就去死。” 这对母女关系和我自己所经历的非常像,所以我不但接了这个案子,还特别主动地提出要跟妈妈组。 社工们分成两组,一组帮女儿恢复身心健康,摆脱被控制的阴影;一组陪这个妈妈建立新的行为习惯,让她不再病态地跟着她女儿。 说起来高深,做起来特别好笑,就是我们得7x24小时轮班跟在这个妈妈后面,监视她不去跟踪她女儿。她们睡觉,我们就通宵坐在门口,避免这个妈半夜去爬床。 这个妈一直态度很好地说,她知道自己是病态的,她愿意改变,但当我们真的把她管起来时,她又开始讨价还价。 比如女儿在奶茶店打工,她非要进去坐着,我们不答应,她就说那我能不能就贴着门口站着——那更吓人了好吗? 有一回我负责陪她吃饭,以防她去食堂骚扰女儿。到了女儿快下课的点,她就开始找借口,有东西要带给女儿,有事要跟女儿说,我不想吃饭就想去看看她,我保证不让她发现…… 我在一轮一轮的安慰中耐心逐渐耗尽,到最后脱口而出:“你做不到就滚!” 那句话出口的时候我特别绝望,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当社工,我根本干不来这种任劳任怨、博爱无疆的活儿。 现场安静了可能有十几秒钟,我视死如归地睁开眼,发现这个妈妈只是乖乖地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没有被这句话伤害到,好像也没有发现我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我在后面的工作中加倍小心谨慎,周报写得臻于完美。5个月后,我们在回访中确认,这对母女的距离恢复正常,案子圆满结束。 我做得很好,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我没有被“触发”。不就是创伤吗,我照样能办案子。 就在我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案子后不久的一天,督导突然叫住我,让我现在立刻收拾东西回家,“我给你放假”。 我当场就急哭了,不确定她到底发现了什么,只能慌不择言地说着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犯了。 没有人知道这份工作对我有多重要。在接到录取通知书、飞来澳洲之前,整整两年,我一直沉浸在妈妈去世留下的谜团中。 我会幻听,早上醒来会听见妈妈跟我说话。我经常跑到妈妈的坟前,自言自语几个小时,甚至对着墓碑情绪激动地吵架、质问。 我不能再回到那样的生活中。 督导愣了一下。她走过来轻轻拍着我,说,我只是看你黑眼圈太重了,你这样是没法工作的,回家休息,“下周一就进入冬令时了,新案子会像龙卷风一样到来,你得做好准备啊”。 我如释重负,眼泪止不住的流。 那一瞬间我有种冲动把自己的心理负担全部告诉她,可是又咬牙忍住了。我不想让她对我失望。 周末结束后,我回到机构。如督导所说,因为天气变冷,心理出现问题的人一下变多了,里面家庭相关的案子也不少。我又一次把自己赶到了齿轮上,战战兢兢地伪装着。 在一个普通的午后,督导再次把我叫进办公室。这次,她递给了我一个大号紫色档案夹。 她好像闲聊一样说,你喜欢紫色对吗?你有很多紫色的衣服。 我根本没发现,她已经观察了我这么久。 而观察的结果是,她要求我把每周五下午都空出来,跟她额外补一门课,这门课的名字叫做“重新认识情绪”。 她告诉我,第一堂课是“愤怒”。 听到这个词,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是不是戒赌那次的事故还没有过去,她发现了什么端倪?


在此之前,我对督导的印象是严格中带着点冷幽默。 她和我妈妈的年纪差不多,但是个子很高,皮肤有点黑。 刚来机构的时候我不会用打印机,经常把电脑误连上她办公室的打印机,把报告打到她办公室去。她就会默默地把报告“偷走”,圈上有问题的地方放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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