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間-04.

　　縱使其他人跟他說有想吃的儘管去買，黃始木面對市場琳瑯滿目的食品還是無從下手。「檢察官你想吃鹹的嗎，還是甜的？」走在斜前方的韓汝珍側過頭，他聳聳肩，韓汝珍停了下來，與他並肩，微指不遠處的店家，「炸雞？煎餅？」
「煎餅好了。」他看著炸雞店的隊伍，覺得炸雞晚點來買也沒關係，知會了走在前頭的其餘四人，約在賣小菜的攤位碰面，他們移動到煎餅攤。

　　「檢察官，你想吃章魚海鮮煎餅還是蕎麥煎餅？」
　　明明菜單上還有其他的，韓汝珍唯詢問他這兩種口味。
　　到底是誰想吃？黃始木覺得好笑，韓汝珍噘著嘴，目光逡巡在她詢問他的兩種煎餅之間，他直覺認為沒半天不會有結論，於是他拿出錢包，將她的猶豫一絲不留地斬斷。

　　「兩種都買。」
　　「咦，檢、檢察官？」

　　她似乎挺訝異他會如此行動，他把號碼牌交到她手裡時遭到揶揄，「沒想到你變大方了。」
　　黃始木沒去戳破她的不好意思，淡然說道，「我只是不想讓他們等太久。」

　　「其實我快選好了，你原本可以少花點。」

　　「這樣的話韓警官妳自己付錢吧。」

　　「小氣。」

　　從店家接過的紙盒飄出海鮮味，韓汝珍的竹籤先到了他手上的海鮮煎餅，顧不得沒完全吹涼就放入嘴裡，含糊地說著「好燙喔不過挺好吃的」邊丟給他另個口味的煎餅。

　　「妳很想吃的話，可以互換……我說真的。」

　　她搖頭，晃著蕎麥煎餅，「聽說，這比較健康，還會瘦。」

　　「……。」

　　「……檢察官，煎餅請趁熱吃。」

　　像是要掩飾掉自己的心虛，韓汝珍落下這句話便跨出腳步，速度稍快，他不急不徐地跟在後頭，最後依然與先走的韓汝珍形成並排。他在各種身影之間看見迎接他們的那群人笑容滿面地揮手，喊著「檢察官」、「韓警官」吸引了各種視線。待他們距離終於靠近，分著小吃，身旁的韓汝珍忍不住吐槽：「你們這樣喊萬一有人誤會怎麼辦？而且這邊這個檢察官，多多少少有點名氣吧？」

　　「不不不，我們調查總理案時沒收到什麼禮物，倒是收到一堆公文啊資料啊看都看不完。」

　　「真的是，好險給我們放假了。」

　　「不然就叫始木嘛。」

　　「金正本……你這傢伙……」

　　「我們檢察官怎麼可以亂叫呢！檢察官是檢察官！」

　　「始木啊，你不會介意吧，我都叫過這麼多次了你也沒說什麼。」

　　「嗯。」

　　金正本朝金浩燮擺著「你看吧」的表情，股長嫌棄至極，故意扯開他們之間的距離。「哎不跟你說了，走開走開，去吃飯！」

　　他們吃了湯飯當作午餐，將江陵市場上上下下逛過一遍，陪張健挑幾件小孩子的衣服，又逛了市場周圍，最後帶著趁人潮減少時購買的炸雞搭上前往海邊的公車。

　　已是暑假尾聲的現在較難見到學生旅行團，但作為觀光地的安木海邊對國內外的遊客來說仍擁有強烈的吸引力，公車上充斥著各種語言，張健抓著拉環，隨著公車行駛跟著搖搖晃晃：「……我已經不知道我上次放假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所以說要趁現在好好玩啊！你到時候回去都忙得腳不著地。」

　　「你們不也是嗎。」

　　龍山署的兩位警察正討論著要買什麼土產回去，張健冷不防地向他問：「檢察官你們有需要嗎？」

　　黃始木愣了一會，他緩緩搖頭。工作以來他從沒這樣做過，檢察官們之間的關係也沒像警署同事之間和樂融融，更別提朋友家人了，他看著窗外的街景，如此想著。

　　反正他早已習慣獨自一人。

❈

　　到達海邊時，日光稀微，時間接近傍晚。
　　迎面而來的海風，為乾而燥的空氣添加幾分濕度，他們眺望清澈湛藍的海洋，波浪拍打的聲音迴盪耳旁。

　　「真是——好久沒來海邊了啊——」

　　韓汝珍伸了個懶腰，她看見崔英跟張健已經將鞋子留在沙灘上跑進海裡，也起了玩心，不忘轉頭詢問他，她明明清楚他的答案會是什麼。

　　黃始木指著沙灘上一地的物品說，「我幫忙顧東西。」

　　她聽完便奔進海裡，趁張健沒注意潑了他一身濕。張健本只是想踩進水裡感受一下冰涼，被撥這下便毫不客氣地反擊，卻波及到一旁的金正本，於是演變成混戰。

　　黃始木慶幸韓汝珍沒有拖他下水，同時也發現這是他們所有人生活中少數完全放鬆的時刻，他們並非是被時間追趕而不能放鬆，而是他們選擇的路崎嶇顛簸，他們的職業面對黑暗，卻仍舊相信光明——唯有如此在這條路上才能走得長久。

　　潑水混戰的始作俑者率先跑回沙灘，背對夕陽的身影在光線照射之下特別閃爍，朝他小跑過來的姿態充分散發著活力，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韓汝珍笑得眼睛彎到快看不見，爽朗的笑容與他面對面後加深了幾分，他其實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覺得無論發生什麼開心的大小事她每次都能笑得如此燦爛，他並沒有露出奇怪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注視著她，韓汝珍似乎誤會了他的意思，輕挑卻又含著不可置否的肯定說：「檢察官你放心，我不會潑你。」

　　微微抽動眉毛，黃始木遞給她包包，「我相信妳不會潑我。」

　　韓汝珍哦了一聲，「你確定？」黃始木轉了轉眼珠，定格在她臉上，「……不然呢？」

　　她小幅度晃著身體，像是在思考什麼，呵呵地笑道，「沒事——」

　　語音落下，其他人也濕得狼狽地一個接一個回到沙灘，而後他們在海邊的椅子上休息，望著波光粼粼的海面，夕陽逐漸消失在海平面下。

　　「話說檢察官，你多久沒來到海邊了？」
　　「一年左右，上次去海邊是去看現場。」
　　「那——你下次出去玩時要記得帶土產給我。」

　　黃始木疑惑地轉過頭，她輕聲道：「你同事們不想要土產的話可以給我，還可以給鄰居，給事務官他們。」韓汝珍眼裡映著浪花，橘黃色綴著她的側臉，模糊了輪廓，她的微笑變得虛無飄渺，彷彿溫暖柔和的她不存在於此時此刻。

　　黃始木頓了頓，移開視線。

　　「我會記得的。」

　　夜色降臨，街道旁的路燈亮起，聚集在海邊的人潮驟然減少，他們正準備離開，崔英叫住所有人。

　　「不要急著走，我有個好東西。」

　　她彎著腰，從背包裡翻出她口中的好東西，「來玩仙女棒吧！」

　　一瞬間獲得所有人的贊同。
　　如同擁有青春的學生，盡情地享受假期尾聲，他們以夏日的煙花來作為一天的結束，當作為數不多的假期紀念。

　　點燃第一支仙女棒的過程有些艱辛，崔英忘記帶打火機，韓汝珍跑去找路人借，打火機借來了卻遲遲沒點著，最後還是借他們打火機的路人幫他們點燃的。

　　黃始木自始自終都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看著他們歡喜地向路人道謝，看著他們迅速點燃剩下的仙女棒，看著他們自動自發圍成個圈。

　　韓汝珍笑著將一支仙女棒遞給他，耀眼的火花閃爍著他，她，還有他們的臉龐。火花四散，零落灑在空氣中，拿得靠近能感受到些許熱度，黃始木覺得自己被仙女棒微弱的熱度給燙著了，那股熱度攀上他的心頭，如同皺巴巴許久的襯衫終於被熨斗燙平般，緊揪著的內心深處也隨之舒展開來。

　　他曾以為他一輩子身旁都不會有人，韓汝珍卻率先跑到他身旁，人們一一從他身邊經過，有的離開，有的留下，最終跟著他一起走。

　　「跟大家出來玩總比在家看沉悶的書要有趣多了，你覺得呢，黃始木檢察官？」
　　她蹲下時如此詢問，黃始木望向她，明明滅滅的火花是當下僅有的光源，照清了韓汝珍揚起的嘴角與眉毛——充分反映她的小得意。

　　他將其納入眼底，良久，才回應：「確實如此。」

　　笑聲乘著海面吹來的風掠過他耳邊，消失在夜空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