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片《咒》是怎样创作的: 来自黑暗妈妈的遗书你敢看吗?|端传媒 Initium Media

恐怖片《咒》是怎样创作的: 来自黑暗妈妈的遗书你敢看吗?|端传媒 Initium Media

theinitium.com - 端传媒记者 王怡蓁 发自台北

来到《咒》导演柯孟融的工作室,现场有许多恐怖片的模型、道具,像是漫画家伊藤润二的作品角色、七夜怪谈的贞子。“我喜欢这些恐怖元素的东西,说不出原因。我其实很害怕鬼、光滑的毛毛虫、蟑螂,也有密集恐惧症。”柯孟融描述了一串害怕清单的同时,又陆续从工作室中找到蟑螂玩具、恐怖的模型。

台湾恐怖片《咒》在2022年3月上映,取材自一则高雄的新闻,一家六口集体中邪的案件。电影用伪纪录片手法,讲述一名单亲妈妈李若男(蔡亘晏饰)手持摄影机的画面,呈现她从六年前误触邪教禁地,与女儿朵朵(黄歆庭饰)受到邪神大黑佛母诅咒的故事。

这部非典型的恐怖片,全片没有鬼、没有大卡司,也非改编自知名的故事或IP(智慧产权),制作成本只有三千万台币,上映后却连四周蝉联台湾票房冠军,票房目前已达到1.7亿元台币(截至2022年5月24日)。在恐怖类型的国片中,票房仅次《返校》。

喜欢吓人也被吓

多年前,柯孟融第一次看到高雄鼓山区吴姓一家六口集体中邪事件,全家自称神灵附身,却互指为恶魔,用香互灼、喂食排泄物等,后来全家认定大女儿是最大的恶魔,将她困在房内,最终死亡。他不敢仔细查资料,心中隐隐感到这是不应该知道的事,后来这个新闻事件成为咒的灵感。

柯孟融说,台湾有很多奇怪的宗教,大多隐身在小公寓或铁皮屋中。他从小就被教导,不要问太多,小时候他曾被父母带去一间公寓中的道场。道场内有一块榻榻米,信众们失神地旋转着,应该是进入了灵动的状态。他强调,这种宗教并不是敛财骗色的宗教,而是有着不知名神明的信仰,“对神明的敬畏心加上恐惧,以及不要太靠近的心情,成了害怕的来源”,他因此将邪教作为咒的核心。

“可怕的鬼跟可怕的神你比较怕哪个?我选后者。”柯孟融说。

柯孟融儿时就经常与家人看恐怖片,第一次进电影院看的是倩女幽魂,印象最深刻的角色是一眉道人。在家中他担任租录影带的角色,有一次租片时,看到《怪谈比留子》的录影带外包装,看起来非常恐怖,很吸引人,殊不知看完影片后,他吓到不敢移动到电视机前取出录影带。柯孟融的父亲知道他怕鬼,偶尔也会拿恐怖片的桥段对他恶作剧。但同时,柯孟融也喜欢吓人,尤其喜欢看到对方的反应,如果对方没被吓到呢?他说,那就是不够有创意,下次改进。

后来他陆续看了《七夜怪谈》、《见鬼》、《鬼来电》等经典的恐怖片。他认为恐怖片的重点在于把无形的压力置于“一个被记住的片段”。柯孟融说:“透过一段音乐、铃声、影像乘载恐惧,就像《咒》一样,透过咒语、手势,让观众带走诅咒。”

细数鬼怪、虫子等恐怖的元素,柯孟融自陈心底最深沉的恐惧——焦虑症。他心中会有一些不由自主去想的念头,大多是害怕的想法,越要自己不去想,就越陷越深,无法控制。害怕无法控制自己,被意念所驱使,成了《咒》的灵感。他说国中时期开始就有些许焦虑的反应,后来好了,直到写《咒》的剧本又开始焦虑。

“我打个比方,我现在叫你不要想红色,你就会忍不住一直去想红色,或是你在心中抗拒不去想,”他认为无论做出什么反应,听者都与发话者进行互动。他打破第四道墙,与观众互动,甚至称为沉浸式的观影。他认为,电影中告诉观众“不要问”、“不要想”、“现在跟我一起念”,无论观众做出哪种回应,就是互动。

有观众认为诅咒信是充满恶意的手法。柯孟融称,他的用意是要让观众留下记忆点,洗澡的时候会想到那些片段,就像洗脑歌一样,不自觉就会自动在脑中播放。柯孟融刻意在特定的时机安排重要的句子,像是不断描述佛母被遮住的脸是诅咒的中心,或是佛舅公第一次在祭拜仪式中问:“你叫什么名字?”,就是一个重要的记忆点,直到最后一次,若男再次喊出这句话,就会深植在观众心中。

《咒》剧照。图:牵猴子提供

一个道别的故事

影片中,柯孟融加入许多亲身经历的诡异现象。有一段朵朵在房内大喊“坏坏,你下来”。柯孟融表示,坏坏是他的亲身经历,亲友的三岁小孩曾对着空气说出有坏坏,当时他不以为意,认为是孩子的幻想朋友。他询问孩子“要不要叫他出去”,孩子却说“你牵他”。柯孟融强忍着害怕,对空气伸出手牵着坏坏走出去,他始终不敢问孩子“坏坏长怎样”。

“未知”让柯孟融最感到可怕,“具象化的恐怖可以被理解,但未知让人更加恐惧,你会叫自己不要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朵朵拿着菜刀开门这段看似有些突兀,柯孟融表示这来自他姑姑的故事。姑姑小时候一个人待在家中,因找不到大人而哭闹,这时家中突然出现一名陌生的老婆婆,拿了一把菜刀给她,要她拿菜刀掘地,将家门下头的门栓拉起来。大人回到家发现姑姑在门外,才听到这个离奇的故事。

除了诡异的故事,他也将照顾爱犬的片段置入电影中。柯孟融的狗黑鼻当时16岁,在拍摄过程,黑鼻身体状况很差,柯孟融每天帮黑鼻打水、灌食,甚至租了高压氧的机器给他用。就像若男照顾生病的朵朵的过程,他不确定那样的照顾是对他好还是害了他,多一点少一点都是折磨。

柯孟融说,黑鼻当时感官能力都下降,他每天透过碰触同一个地方,让黑鼻知道是他,“当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了,我希望透过这个触碰,让他知道我是谁,我希望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他也希望是我。就像若男在医院时,听到朵朵说出,凤梨兔兔汪汪,她们也有了那样的连结。”

后来,柯孟融参加金马活动时,黑鼻离世,柯孟融没见到黑鼻最后一面。最后,他把这部片献给了他的天使黑鼻,这段母女道别的故事,也是柯孟融向黑鼻说再见。

恐怖片是卖座的公式?

根据本片的发行商牵猴子公司统计,《咒》在高雄的电影院几乎场场爆满,牵猴子认为,这可能跟高雄人多少听过当地集体中邪新闻有关。柯孟融说,爆满代表符合大众的喜好。他说:“我不想只拍出影展式的影片,而是大众会喜欢的。我小时候很喜欢侏罗纪公园,所以心里就想,我要拍出小时候的我也愿意花钱进电影院看的片。”

《咒》剧照。图:牵猴子提供

柯孟融在就读辅仁大学影像传播学系一年级时,就以恐怖短片《鬼印》爆红,后续接到不少知名电影的预告片合作。大学毕业后,他执导过惊悚片《绝命派对》与爱情片《打喷嚏》。后来台湾电影圈陆续出了好几部知名的恐怖片,如《尸忆》、《红衣小女孩》、《粽邪》等,都是讲述本土的传说、故事,且市场反应佳。柯孟融心想:“我这么喜欢鬼片,怎么能少了我?”

柯孟融坦言,38岁的他还没有成名作,因此想要出怪招,用实验性的作品打响名声。为了筹备《咒》的拍摄,他推辞了其他执导电影的千万元片酬。

恐怖片被称为票房保证,普遍来说不需要高成本,就可以有不错的票房。根据网路温度计做的数据研究,2017年到2019年间,前十名的台湾国片中,作为惊悚、悬疑类型的《返校》是第一名,票房有2.6亿,另外还有《红衣小女孩2》及《人面鱼》。

若不将《返校》纳入恐怖片范畴中,《咒》则是台湾恐怖片的第一名。牵猴子公司也是《返校》当时的主要推手,牵猴子副总经理陈怡桦认为,《返校》不太算是恐怖片,应归类在惊悚悬疑,更标准一点来说是心理恐惧,且涉及的议题横跨悬疑、政治以及游戏,吸引到的观众群也更加多元。她指出,《返校》投入的成本是《咒》的三倍,不过,国片要卖到2.6亿元的票房也很不容易。

5月中旬,《咒》入围第24届台北电影节的七项奖项,包含最佳导演、最佳剧情长片等。7月9日,台北电影节公布得奖名单,咒获得最佳男配角高英轩,最佳美术设计陈若宇,最佳电影行销牵猴子公司。

恐怖片是不是成功的公式?陈怡桦认为,有这样的印象是因为市场上有些评价一般的恐怖片票房不太差,导致恐怖片就会卖的错误印象。她综观台湾的电影市场,观众确实喜欢恐怖片,但好的恐怖片,首要是说一个好故事。

陈怡桦指出,他们观察上映首周的票房,预估会落在1500万元,但《咒》却开出1700万元的亮眼成绩。以往电影隔周的头两天票房大约会下滑五成,《咒》却只下滑三成,第二周的周末甚至做到首周两倍的票房。她坦言,国片恐怖片天花版大概是1亿元,1.7亿元的票房真的有些出乎意料。

近年来,台湾的恐怖片多取材自本土故事,柯孟融认为,在地故事最能贴近观众,对内可以引发台湾观众共鸣,同时,也会让外国观众感到好奇,他举例,台湾观众应该认为,台湾的鬼电梯比外国鬼修女更恐怖,因此,在地故事就是最好的武器。柯孟融与牵猴子都表示《咒》正在洽谈销往海外的计划。

柯孟融早在2017年就规划了《鬼岛》三段式的电影,分别是实验片《咒》;典型的鬼片《腌》,讲一个丑女的故事;亲情惊悚片《困》,讲兄妹与母亲尸体的故事。但当时电影市场并不看好三部曲的叙事方式,接受度不高。在暂时筹不到资金状况下,他将三段式的其中一部《咒》抽取出来,做成长片。

不过,《咒》的创新手法,在前期也引发质疑,一封咀咒信会卖吗?会不会被观众骂?投资市场并不看好,甚至可以说市场对《咒》没有太大的信心。

陈怡桦表示,《咒》不是传统鬼片,罕见以伪纪录片、邪教为主题,甚至没有出现鬼,制作团队一开始并不看好。直到她看完毛片后告诉柯孟融,这是一部好看的电影,有剧情、有惊悚,绝对能打中观众,票房至少一亿元,要以一亿元为目标,她说当时柯孟融有些惊讶。

为何有这种自信,作为电影圈的行销老手,陈怡桦表示,能让台湾观众进电影院的不是好莱坞巨星,而是透过口碑行销,让台湾人知道那是一部好看的电影。

由于《咒》大受好评,柯孟融从中发现可以从朵朵的视角来发展,给观众带来不一样角度的恐怖片,因此在四月底宣布将拍《咒二》。柯孟融指出,除了前述的三个主题,手上还有另外两个题材《偶》和《葬》,但他目前并不透露这两个题材的方向,只愿表示共同点是以台湾人听过的故事作为启发,从手中已有的主题中启动“一字宇宙”三部曲,也就是电影题名只有一个字的意思,发展属于台湾在地的恐怖片。

柯孟融在艺术创作与市场的考量下,作出一些调整。如何做出取舍,但不会违背他的初衷,这些问题在柯孟融心中不断叩问着。他说:“我一开始就想做诅咒信、伪纪录片,甚至想要拿掉配乐,除了被周遭的人质疑观众是否会买单,我自己也同样困惑这么做对吗?这真的是我小时候会喜欢的电影吗?然后就有答案了。”

牵猴子副总经理陈怡桦。摄:陈焯煇/端传媒

电影桥段意外成梗图

在行销部分,陈怡桦表示,《咒》的行销锁定15-30岁的族群。根据团队的统计,进电影院看恐怖片的多是年轻族群,且男女比为四比六。她分析,35岁以上的上班族在疲乏的工作生活之余,较不愿意进电影院消费恐怖片,再加上疫情,就更不愿意出门。

因此行销团队集中火力在年轻族群上。影片中的梗,意外成了迷因,佛母成了最佳女主角。团队发现网友们很喜欢佛母,因此在《咒》的IG宣传贴文中,以佛母口吻对观众说话,更在西门町的in89影城外,让佛母本尊现身,让信众朝圣。

制作方释出一段剧中角色霞姐吞火的预告,这诡异、惊悚的画面却被网友截图称为麦芽糖阿婆,让团队很讶异,没想到网友这么有创意,行销团队后续跟风在部分电影场次送出麦芽糖。

行销团队除了进行网路舆论观察,也会在电影院观察观众反应。他们统计,最常被使用的有四大金句有:“你叫什么名字?”、“你相信祝福吗?”、“不要问”、“火佛修一,心萨呒哞”。嗅到年轻族群氛围的团队,也在网路行销上制作了一系列迷因图,像是看了咒的后遗症、咒的金句。

陈怡桦说,影片也被许多专业人士讨论,有心理、宗教专家,透过这些专家、意见领袖的讨论,将影片的热度扩散到上班族,让上班族开始产生“真的是这样吗?”的怀疑,就像是有人跟你说,这个鬼屋超可怕,你就会怀疑是真的吗?不然我去体验看看。有人看完影片后,认为自己被诅咒了,把被诅咒的事迹列出来。还有网友在脸书社团中提到,看电影最恐惧的是老婆的握力,不知道手指什么时候被捏断,同时附上无名指断掉的X光片。

柯孟融曾问行销团队,怎么让不敢看的人进电影院?陈怡桦强调,不需要刻意吸引这些人,透过观众的口碑,引起非目标群众的兴趣,这就是口碑行销,这就是催眠,像一场大型的入教仪式。柯孟融没想到电影的桥段会成为年轻人的梗图、迷因,但成为网路梗代表观众记得电影,成功洗脑观众。他直呼解锁人生成就。

《咒》剧照。图:牵猴子提供

虚构的神佛与真实的恐怖

剧中,云南大法师描述大黑佛母是从南印度流传到云南的滇密,作为恶意之神,后来传到福建闽南一带,后续来到台湾陈家。有宗教人士解读,印度女性神只有部分特性为性情残暴,天性血腥等,也有指定女童作为圣女等元素,剧中陈氏家族中,又以女性的地位较为崇高,也许剧组参考了诸多印度神祇。

柯孟融语带保留地说,因为大黑佛母、咒语与手势全是虚构,他们若指出参考的特定宗教并不恰当。不过他们参考了数个台湾的密教,混入私密社团中。他指出,这些宗教都有教主,其中有不明的仪式,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而这样不对劲的感觉正是《咒》想要的元素。

符文谘询了傣语、古汉语的专家,至于“火佛修一,心萨呒哞”则是参考藏传佛教的呼唛唱法。手势则是参考许多佛、道教的手印,避免重复或类似的打印方式,最后开发出像花朵展开的手印,向外延展的手势也呼应了《咒》所说与“八方天”手印汲取福泽的意思相反,代表不祥。

柯孟融只要求一个感觉,要贴近台湾人,引起共感,那种感觉是“你去姑婆家借宿,午睡时,看到枕头底下有张符,上头有着看不懂的图文,你不懂,但就是知道那是符、怪怪的。”

许多观众最害怕的桥段,就是陈家的山屋及不能进去的隧道场景。柯孟融一开始的构想只有山洞中的一家小庙,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入的大小。后来不断调整,在隧道中摆放了许多庙的结构,整个隧道进而组成一间庙。

至于隧道中的镜子与指路小童,则是封印佛母的用意。影片中指出,陈家先人曾用血肉喂养佛母,利用佛母做不好的事,取得更大力量,最后遭反噬,降咒杀害,因此陈家后代用敬畏、讨好的态度,持续供奉并封印佛母。镜子是反射,指路小童指错路,都是要误导佛母,让祂无法出来,因此,最后若男进到隧道中,摆正供品,打碎镜子,就是为了释放佛母。

《咒》导演柯孟融。摄:陈焯煇/端传媒

柯孟融笑称自己是麻瓜,虽然拍摄过程中曾发生难以解释的状况,但他第一时间倾向科学解释。他跟编剧张喆崴开会时,电视荧幕经常自动开启,有一次,云端文件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自动打字,他认为以上现象可能是机器出了状况。《咒》拍摄过程中,摄影曾拍到一个红点,剧组人员都无法解释那个红点是什么,而这个画面也剪进了影片中。

鬼的阴性特质

恐怖片中,令人恐惧的形象多是以女鬼、女神呈现,《咒》当中对于佛母的设定也是女性。柯孟融坦言,一开始单纯是他害怕亚洲女鬼的形象,女性的阴柔特质较有神秘感,偏向鬼魅,而男性的阳刚特质则是较具破坏力,像是怪物猛兽。

随着故事逐渐具体,围绕在一对母女上,佛母的性别势必成了女性。柯孟融首度讲出过去没人注意到的重点:“佛母有孕”,在执导过程中,临时改变神像的外表也让美术组伤透脑筋。他强调:“佛母是怀孕的母亲,不能看见的脸,则是产道,这里的产道代表通道的意思,有着进与出、生与死的双向意涵。”而佛母身边坐着的小泥童则是献给祂的孩子,祂想要的孩子。端传媒追问,献祭的是牺牲性命?怀孕的神像有考据吗?柯孟融为献祭保留了想像空间,不多做诠释。同时,他强调,团队在研究的过程,并没有发现有怀孕的神像,这是为了故事做出的尝试。

“我想塑造出黑暗母亲的概念,为了爱孩子做一些事,也为了保护孩子伤害他人,”柯孟融说佛母在黑暗母亲的形象上,与若男十分接近。因此看完电影后,观众可能会对若男把诅咒分享给自己感到生气,也可能同理她、被她感动。

Source theinitiu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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