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序〉

無知是無辜的瘋狂種子,使悲劇扎根茁壯,成為她生命的開始。


  ——妳是神所賜予的禮物。

  那究竟是指這副軀體、還是指我的靈魂?


  瑟蓮納偶爾會這麼想,當她想起幼年時驅魔者來到她的面前,對周遭慘狀所給出的解釋。



  孩童的年幼無知是最醇美的毒藥,在她理解世界原本應為何種模樣前,她先看見世界不該成為的樣子。

  又或者,那單純是非異質者不該知道的世界——邪惡的世界。


  於是聲音成為童話裡的黑魔法,字句成為女巫施展的咒術,化作夢魘侵襲她珍愛的、貴重的家人,形塑無形罪惡牢籠,緊緊地、緊緊地,將他們彼此束縛。


  等她意識到瘋狂扎根,一切為時已晚。

  父親遞給她的腐爛果子在男人眼裡如同新鮮現摘莓果,母親燉煮惡臭濃湯是白蛆混合不知何來的斷指,姊妹互相乾杯,液體潑灑,難以辨明的穢物散落,人類吃著人類無法維生的食物,嘔吐、咀嚼、嚥下,再次吐得滿地。


  幼小孩子驚恐尖叫,她想逃但掙脫不了大人力道,她想求救,她看見桌下陰影在蠕動,聽見喃語,勸誘、勸誘——勸誘


  ——妳何不與我等狂歡!


  會死。

  死亡如影隨形,她不能吃、不能喝,僅存理智找來最後存糧,嗚咽著嚥下恐懼,好不容易與前來關心的鄰居碰上,然而——


  她向前來幫助的人們解釋,卻又讓人們難以避免的陷入混亂。


  是我的錯?

  她掩住嘴,再也不敢出聲。

  是我的錯?

  你們真的都看不到嗎?


  ——只有妳喔。

  暗影就在背後,使人發狂的沙啞低喃。


  「為什麼?」她細如游絲的氣音懇求一個救贖解釋。


  ——因為妳身負神的恩賜,是我們貴重的、珍貴的、神聖的——

  終於到來的黑衣神父,他們所吐的安慰話語反成沉重指責


  自稱「驅魔人」的人們扯開互相啖食啃咬的雙親,他們往四肢不全的姊妹身上倒撒聖血,然後她被遮蔽雙眼,不似人所能發出的嘶吼尖叫貫徹雲霄。


  一切落幕。

  這場沒有快樂沒有希望的黑暗童話,由魔女的言語帶來唯一結局。


  她終是學會噤聲,在驅魔人將她帶離腥紅故鄉時。


  你們是看不到的。

  她想,即便是聲稱要對抗黑暗的人類。

  這雙眼睛、這個天賦、這份詛咒

  都不是你們真正認同的存在。


  ——妳是我們對抗惡靈的武器。

  ——是神給予我們的祝福。


  是嗎?

  那為何你們不願聆聽我的話語,希望我保持沉默?希望我不張揚那些真實?


  帶來恐慌的不是我,而是你們應當抵抗的未知。

  但話語卻成為咒語,催化周遭人們陷入無以復加的悲劇。


  她在舊日月宗保護的孤兒院裡,抬頭仰望明月,無暇黑暗中唯一的冷光,銀月柔和,是那時候她所冀望的真正自由。

  彷彿凝視冷月時,才能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氣。


  你們要我如何信任?

  你們的保護,與他們的掠奪,有何不同?

  

  都只是渴望我的血肉,像它們陰影裡的注視。


  所以,她只相信自己。

  相信邪靈將會獵殺她,致使她發狂,而她必須反抗。

  反抗。

  反抗

  直到此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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