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芬为何全国难寻？ - 南方周末

2022年12月20日，南京，鼓楼区和会街的一家益丰大药房，门口已经张贴了“今日布洛芬已售空，具体供应时间等通知”的告示。 （人民视觉/图）

夸张的动作搭配卡点音乐，一段模仿布洛芬药盒上人物姿势的“布洛芬操”在网络爆红，为不少“阳”了的新冠患者带来欢乐。不少人在评论：“照着做操能买到布洛芬吗？”

因为稀缺，布洛芬——一种最普通的退烧药，一时成为“新贵”，全国“一盒难求”，一周内连登12个热搜。而据东兴证券研报，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布洛芬生产国和出口国，占据全球市场30%以上份额。

2022年12月14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发布会上，工业和信息化部消费品工业司副司长周健证实，随着近期患者人数增加，用药需求激增，部分地方、部分品种出现了紧缺。

多家布洛芬上下游企业回复南方周末记者，公司正开足马力、尽快生产退烧药。江苏南京、山东济南等多地正加大退烧药等紧急药品的投放力度，还有一些地区向群众发放含有抗疫物资的“健康包”。

抢购热潮蔓延

从12月初开始，退烧药就紧俏了起来。

最先开始的是河北保定。这座被称为“最早经历疫情高峰”的城市，从11月底开始，发烧的人数渐次增多。一时间，布洛芬等退烧药成了宝贝，有人在社交媒体上戏称“今年的年货都是药、药、药”。

随着各地逐步开始优化防疫措施，发热症状的感染人数飙升，退烧类药物实名登记取消，从北上广深一线城市到二线、三线，再到乡镇，退烧药紧缺开始蔓延全国。

在国家卫健委和多地卫健部门发布的推荐用药中，布洛芬始终居于前两位，加之在止痛方面的作用深入人心，布洛芬开始成为退烧药的代名词，稳居话题中心。

12月15日，南方周末记者在广州市黄埔区一家连锁药店看到，“抗感解热类”货架上空空如也。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12月初开始，店内的布洛芬、对乙酰氨基酚等退烧药就处于缺货状态，到了12月第二周，但凡治感冒抗病毒类的药物也全被抢购一空。

电商平台亦难寻布洛芬等退烧类药物的踪迹。即便能搜索到，点开商品链接后，平台也显示“商品已经卖光啦”或者是定时抢购。中美史克医药旗舰店客服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芬必得布洛芬缓释片预计2023年1月左右到货，而且商品上架时间不固定，能否抢到全靠运气。

甚至医院都开始缺退烧药，山东一县城居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2月20日晚，其父亲抗原阳性，发热39度，前往县医院后被告知医院也没有退烧药，只给了肛门栓物理降温。

不乏有人四处“搜刮”布洛芬：或发动身处农村、县城的亲戚朋友，或通过跑腿软件，将定位修改到西藏、新疆等地的小县城，下单让骑手去药店取货。

抢购潮还在蔓延。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报道称，在墨尔本的华人聚居区Box Hill，多家药店的Panadol（扑热息痛，即对乙酰氨基酚）已售罄，有货的药店也用中文标注限购。过去两周，当地快递公司有关邮寄Panadol及维生素C泡腾片到中国的询问量增加了20%到30%。

香港屈臣氏网站上，必理痛（Panadol，即扑热息痛）、必理痛伤风感冒丸均为售罄状态，仅有针对痛经的必理痛渗透止痛贴销售。

还有人将目光放在用于儿童退烧的布洛芬混悬液。片剂退烧药通常不适用于12岁或6岁以下的儿童，这让美林布洛芬混悬液更加珍贵，其为液体，能够更加灵活地控制剂量。12月20日，“小红书成人使用美林攻略”登上微博热搜，引来无数网友批评，认为此举无异于“和小孩抢药”。

曾经“一个月也卖不出几盒”

从数字上看，我国退烧药供应完全能够满足日常所需——国内布洛芬原料药龙头企业新华制药、亨迪药业的产能分别达8000吨/年、3500吨/年，2021年年报还显示，两家企业均在扩建布洛芬原料药生产线。但实际上自疫情暴发以来，消费者想买到退烧药并不容易。

在“新十条”之前，布洛芬所属的退热类药品名列疫情管控的“退热、止咳、抗病毒、抗生素”四类药品之首。在药店购买不仅需要实名登记，而且多地还要求购买后需核酸检测，例如在北京，北京健康宝将通过核酸检测数据库进行比对，未能在72小时内进行检测的，将进行弹窗提示，影响出行和日常生活。

这样的规定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消费者对退烧药的需求。即便出现发热，在不严重的情况往往选择消耗家中退热药库存或使用其他药物替代，不愿前往药店购买退热药物。广州多家药店的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在此之前，退烧药“一个月也卖不出几盒”。

医药连锁零售企业漱玉平民也证明了这点。其2021年年报提到，新冠肺炎疫情进入常态化防控态势，为了应对疫情，各地纷纷出台入店客流登记、感冒清热发烧等品类药品暂停门店销售、门店暂时关闭等措施，影响了相关门店的客流以及销售额，“总体来看，零售业务的销售额增速放缓”。

需求疲软的情况下，企业自然会减少生产。一家布洛芬制剂生产厂商工作人员就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工厂退热类药物2021年的产量就有所减少，甚至上半年生产的退热药物尚未全部出厂。

亨迪药业在2021年发布招股书中披露，公司2019年、2020年非甾体抗炎类原料药（布洛芬和右旋布洛芬产品）同期销售收入分别为5.28亿元和5.02亿元，制剂同期销售收入分别为2559.68万元和1686.03万元，相较2019年、2020年均出现下滑。

表面上看，消费者囤货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退烧药的短缺，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制药企业的产能困境——产量缩减的情况下，企业准备时间不足，现在启动生产线加大产量需要时间。

这一现象从各地保供的退热类药物中便可瞥见端倪。多位消费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自己购买的布洛芬并非新近生产，而是2022年四五月。在电商平台布洛芬产品的评价中，亦有不少消费者表示，自己在2022年11月购买的布洛芬，生产日期为2021年。

另外，和大多数行业一样，疫情对生产的影响并未完全消散，人力成了最大短板——员工阳性、临近新年招工困难、物流人手短缺等都对产能产生影响。吉林省吴太感康药业有限公司一位负责人就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目前在岗员工很少，生病员工比较多，“产能极为有限”。

批准文号多，但实际生产企业没多少

如“布洛芬操”所示，不同姿势的小人代表了不同的布洛芬品牌和生产厂家。

除了芬必得、仁和、润都这些常见品牌之外，南方周末记者在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查询获知，国产药品中，有关布洛芬的产品批准文号多达558个，涵盖了布洛芬片、布洛芬软胶囊、布洛芬缓释胶囊、布洛芬颗粒等众多剂型，经过去重后，生产企业共有359家。

但拥有批准文号并不意味着企业一定在生产布洛芬，真正生产的企业并不多。除此前疫情防控政策限制退烧药销售以外，布洛芬利润薄、销路窄也是其中原因。

上海阳光医药采购网公示显示，早在2020年8月，布洛芬缓释胶囊、布洛芬颗粒就被纳入第三批集采。2021年2月，布洛芬注射液、布洛芬片又被纳入第四批集采，生产企业包括山东新华制药、青岛黄海制药、石药集团等共14家企业。

纳入集采意味着没有中选的药物需撤网，不再进入医院的采购名单中。这对制药企业的产能调配产生巨大影响。

在布洛芬集采中，华北制药还因断供被罚。2020年8月24日，华北制药布洛芬缓释胶囊在国家药品集中采购项目中选，中选地区包括山东省在内的7个省市，中选价格为每盒8.04元（0.3g*30粒/盒）。中选省市首年约定采购量共为7975万粒，协议期限3年，然而，直至2021年8月20日，华北制药实际供应量为1585万粒，不到1/5。

断供原因恰恰是产能不足。华北制药发布的公告显示，虽然公司在中选后立即启动了扩产工作，但由于生产单位相关负责人重视程度不够，资源未能充分配备到位，相关工作推进较慢。

当时，市场猜测华北制药违约是因为集采中选价格低影响了利润。华北制药公告中披露，公司布洛芬缓释胶囊2020年销售收入为50.22万元，占公司2020年度营业收入的比例仅为0.0044%。

布洛芬利润不高始终影响着企业生产的积极性。珠海润都制药股份有限公司在2017年的招股书中就曾透露过公司生产的布洛芬缓释胶囊毛利率在26.97%-35.22%，不仅低于公司药品制剂平均毛利率的70%左右，更是远低于润都生产的雷贝拉唑钠肠溶胶囊91.59%的毛利率。招股书解释，布洛芬缓释胶囊属于普药品种，在临床上已经广泛使用多年，毛利率较低。

12月12日，有投资者向华东医药提问，“公司有布洛芬原料和生产批文，近期是否考虑生产，来供应社会需求？”对此，公司则予以回应，“布洛芬为解热镇痛用药，不属于公司重点发展的核心产品领域。目前该产品在国内的生产厂家众多，竞争较为激烈，公司将根据疫情形势发展，积极评估恢复生产该产品的可能性。”

限量、拆零销售

当前已有多家布洛芬上下游企业宣布满产或增产。

新华制药投资者服务部门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目前市场对解热镇痛类药物需求增大，其中包括公司布洛芬原料药及制剂等，公司调整了生产线，提高了制剂、原料的产能，目前公司加班加点地生产，尽最大的努力保障供应。

“公司目前三班倒，24小时不停歇生产，比之前的产能大概翻了一倍，大家也是一个很积极的状态。”福建太平洋制药有限公司一位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亨迪药业、湖北东信药业有限公司均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目前公司正开足马力，满负荷生产。

产能吃紧的情况下，已有公司打算委托其他制药企业生产布洛芬。12月18日，港股上市公司石四药集团宣布，集团全资附属公司石家庄四药与内地某制药公司（委托方）签订合作意向书，被委托生产布洛芬缓释片及小儿氨酚黄那敏颗粒，委托生产量分别为每年10亿至25亿片及每年6500万袋。

中国社科院健康业发展研究中心陈秋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前情况下，相互调剂非处方药是一个好办法，通过亲戚互助、朋友圈互助、同事互助、邻里互助，守望相助，既解决当前问题，也减少浪费。

一盒布洛芬的规格在20粒左右，通常情况下，新冠感染者会有2天左右发热，需服用4颗左右退烧药即可，因此一盒退烧药实际上可供4-5人使用。不少社区群里就有人发起了互助计划，甚至有网友通过网络共享文档，发起“农村退烧药物互助”，呼吁大家捐赠多余退烧药物给偏远农村老人。

目前多地开始采用“拆零”方式售卖布洛芬等退烧药。珠海市市场监管局决定将对退热类药品实行“定点、限量、拆零、限价”的原则。12月20日起，在珠海市的500多家零售药店，布洛芬缓释胶囊、双氯芬酸钠缓释胶囊、洛索洛芬钠胶囊7天内只能三选一购买，一种药最多买6粒，每粒1元；布洛芬混悬液100毫升装7天内只能买1瓶，一瓶19元。北京市药监局副局长王厚廷也对外表示，将对投放到药店的大包装退烧药按需拆零销售。

部分地市也已开始由政府发放药品，包括江苏南京、安徽合肥、湖北武汉等地近期陆续发放“健康包”，河南周口宣布从12月20日上午11时起，免费发放退烧药，首批13万片，凭身份证每人领取药品一份量（10片）。

“药品短缺是短期的。”陈秋霖说。

（南方周末实习生童展鹏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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