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國王走的大道都有絆腳石

就連國王走的大道都有絆腳石


  

  一陣顛簸,父親無言的臉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硬梆梆的馬車底板。

  

  「好痛……」錫恩驚坐起身,胡亂揉揉發疼的腦殼呻吟。


  「只是一些小石子,」坐在車頭的老馬夫乾乾嘶笑,笑聲和他那匹老馬簡直一模一樣,「睡吧小兄弟,王國大道定期都有守軍巡邏,劫匪不敢上來。」


  「石子?就連國王走的大道都有絆腳石?」屠夫疑惑的抱怨,換了個姿勢倒回去,馬車的震盪依舊令頭腦發昏。


  我怎麼沒用那老頭的錢買披馬呢?騎在馬上,肯定要比坐在快解體的馬車上舒服。

  

  錫恩睡不著,便看著天上白雲緩緩飄移,回憶方才的夢。嘎嘎吱吱,自己站在「肥火腿」搖晃的招牌底下,而父親一語不發……


  對,真應該跟那老頭多要一點錢的,即便他又兇又窮又頑固。


  殘留傷痕的手摸向腰際,正好五十枚,不多。作為後半生的生活資產顯然不夠,不過到了諾鄔利自然有人接應。


  一根老舊木槌,幾把生鏽刀子,幾件破爛衣服,還有那一袋錢幣,這就是父親留給他的一切。




  嘴角酸酸歪起,諾鄔利是什麼樣的地方呢?


  他生在火腿巷,長在火腿巷,這輩子尚未到過克勒門斯以外的城鎮。並不是什麼首都人特別的堅持,單純就是——沒有必要。


  「克勒門斯什麼都有。」每個首都人都會這麼告訴你。


  只要從火腿巷往東拐出去幾條街,就能在人潮洶湧的大教堂朝拜聖女的腿肉殘骸,何需赤足遠行到柯因山區的修道院呢?


  儘管對屠夫來說,豬隻的腿肉才是能吃飯的東西呀。啊,那可是火腿巷的招牌!


  如果首都真有什麼稀罕的好了,那些貨物也會和國王的供品一道,從八方城門運送入城。錫恩見過太多的人、馬車、牲畜,在每日早鐘響徹城市之際,爭先恐後地湧入。


  克勒門斯——是低微鄉人們望上攀爬的終點。不管好的壞的,人們總是拼命把東西傾倒進來。他自己,卻從這座城市遠遠離去。


  沒了居民證,首都人的驕傲依舊。但也得承認,克勒門斯很多時候確實像條糞溝,又臭又窄,令人窒息。火腿巷更是終日洋溢屠宰牲畜的黏稠腥味,使人作嘔。


  可是,它們全都比不上「肥火腿」的後院……


  父親總習慣把積滿牲畜內臟的水桶堆在後院,那是他家裡最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方。


  不再是他的家了。


  錫恩吸了一口氣,原野的芳草氣息讓腦袋清醒許多。少了熟悉的腥臭,也難免寂寞。


  幸好,下一陣顛簸很快到來,這種空蕩的怪異便被驅趕走了。我該買披馬的,錫恩碎念。不是「肥火腿」載貨那隻瞎了眼、瘸了腿的便宜貨,而是一披真正的好馬!


  有馬,便能指揮自己的前路。他暗自做了打算,枕起雙臂。

  



  「這附近的大道,是哪個該死的領主老爺負責修繕的?」屠夫少年翹起腳來,悠悠地問,「國王真應該好好問候他是否善盡職責。」


  「就是你的歐斯巴赫男爵,小兄弟。」老馬夫嘶嘶回答,指向前方,「看吶,諾鄔利快到了。」


  「諾鄔利……」他輕輕唸著,隨馬夫的話語抬頭。


  遠處的瓦艾克特王國大道遭大河截斷,河水在陽光下晶光閃閃。河的對岸,一堵高牆在霧氣中靜靜聳立。不似克勒門斯的大城門那麼令人生畏,但也確實莊嚴秀麗。


  那就是他日後的落腳之處了……想到這裡,錫恩忍不住回首,身後卻是無窮無盡的鋪石道路漫延至世界盡頭。


  他會永遠記得,那個後院臭氣暈天的肉舖。

  

  有次父親整整堆了七日,才喚他和歐伊西萬把後院那些水桶倒去糞溝。後來,歐伊西萬路上跌了一跤,於是他們有幾天碰見彼此都差點嘔吐出來。


  缺了顆牙的嘴跟著馬車傾斜。老馬夫扶著草帽,問他為何而笑,錫恩閉上眼睛沒有答。


  只是,用帽子遮起雀斑,雲淡風輕的抱怨:「陽光燦燦,就連國王走的大道都不太平。」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