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物〉

〈寶物〉

Pᴀsᴛ_01


  我愛所有人,如同愛我自己那般——



  昔日戰爭遺落的頹廢氣息如塵埃般飄蕩,尤其在重建或崩裂的建築物中更能窺見其貌,混沌與和平的時代不斷交錯,活在這個城鎮裡的居民卻無一不掛著重生般爽朗的笑容,而不是缺失後的陰沉表情。也許在這之中,總是板著臉的自己才是不正常的人,而柏格確實漸漸在心裡肯定了這件事。


  若果這股憂慮向誰訴說了,那只是換來更大的憂愁而已。


  無處發洩的閉塞,讓他的眉頭皺得更用力,聽說青春期是人類最多愁善感的時候,但柏格從來到這裡之後只有新愁舊憾,像將他釘在十字架上日曬雨淋,不、這樣或許會比現狀更令他好受一些。


  他搖搖頭將之拋諸腦後,從還在維修中的房子移開視線、繼續環視四周。


  她不可能一下子跑到那麼遠⋯⋯


  彷彿在回應這個想法般,令人生厭的嘲笑聲馬上響起,柏格不爽的咂嘴、馬上跑向聲源。


  在一片空地上能看到四個孩子,大冷天裡那四人還能精力充沛地玩耍,讓周邊只剩幾片枯葉的大樹更黯然失色。三個少年圍住一個女孩拋接著什麼,女孩笨拙的反應沒能跟上少年們敏捷的動作,但他們仍然開懷大笑,踩滿鞋印的雪地彷彿也在發出髒亂的笑聲,只有柏格覺得腦神經在一瞬間被燒斷了。


  「離她遠點!」


  他一邊大喊一邊衝上前,二話不說推開那三人,將女孩從中拉出、護到身後。少年們對此不以為意,甚至笑得比剛才還歡快,這才是他們發自內心的笑聲。


  「英雄來了!」其中一個金髮少年——卡利爾拖長語尾調侃:「總是遲到啊!」


  「管好你的怪胎妹妹,柏格。」卡利爾歪起嘴角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眼睛緊緊盯著充滿不悅的藍眸,「免得她又被抓回醫院,哈哈哈——」


  狠戾的拳頭直接打斷煩人的笑聲,被揍了一拳的卡利爾卻帶著惡劣的笑意說:「你先動手了。」以此為信號,另外兩個少年同時從後架住柏格,卡利爾用力回敬他一拳,不忘向愣了愣的女孩笑說:


  「不用緊張,卡琳,我們只是在跟柏格玩遊戲,像跟妳一樣。」


  一如既往隨意蒙混的說辭,卻讓女孩安份的站在原地,柏格默不作聲的瞪向卡利爾。充滿憤怒的視線將少年的拳頭磨得銳利,骨頭與皮肉的劇烈衝突,悶響、疼痛和笑聲在雪中飛散。無趣的重複或許打碎了一些壓力,至少是讓擔當英雄的人流血不止,最後踩上腹部用力一踢,柏格無力的往後摔倒,軟綿的東西同時落在發痛的身體,柏格反射性的抱緊它。


  「還你了,總是讓妹妹帶著這種垃圾,你真是個好哥哥。」卡利爾不忘對柏格冷嘲熱諷,緊接對同伴們揚首,「走了,下次再一起吧。」


  他向倒在地上的柏格和女孩揮揮手,神清氣爽的領著同伴離開空地。見他們走了,拼命憋住呼吸的柏格才吐出積在胸口的濁氣,連帶腥甜的味道嗆咳了幾聲,扭頭用力吐出滿溢嘴裡的血。


  「⋯⋯別再被他們搶走了。」


  柏格慢慢站起來,拍拍身上沾到的泥雪,走近女孩後將手裡的醜陋布偶遞過去。濕潤的口腔和喉嚨滾燙出低啞的聲音,滿臉是傷的他垂眼看著女孩如獲至寶般、抱住他捱了一頓揍才拿回來的東西;充滿歪扭縫痕和突出綿花、姑且看得出是兔子的手掌大布偶,這個失敗之作的確只能用「垃圾」來形容,甚至比街上的建築物更頹廢。


  「柏格、不要⋯⋯打架。」


  在他吐出第三口血時,女孩斷斷續續的小聲說。藍色的眼睛淡然對上女孩直直看著自己的綠眸,隨即又緩緩移開。


  「他們欺負妳,所以我才動手的。」


  「沒有喔。」女孩乾脆的搖頭應道,又吞吞吐吐的慢慢繼續說:「卡利爾他們、只是在跟我玩⋯⋯他們都、喜歡柏格、給我的兔子,柏格也、喜歡他們、才會一起玩⋯⋯」


  她完全被「善意」誤導,這裡所有人都同樣如此,只是她尤為嚴重。柏格皺緊眉頭,倍感煩躁的開口:


  「我才不——」


  發自內心的反駁在對上綠眸的瞬間懸空,破損紅腫的唇空虛張闔,怪異的沉默倏然來訪,但名為卡琳的女孩只是繼續若無其事的直視著他。帶著自暴自棄的心情,他抬起黏滿創可貼的手拉起大衣的帽子,嚴實蓋過暴露在冷空氣中的淺金腦袋,圍在頭部的白毛更突顯他臉上的瘀青和鮮血,極力壓抑的藍色視線隨之垂下。


  「我愛所有人,如同愛我自己那般。」

  (我恨透那些混蛋,像對那該死的神一樣。)


  如奏樂的突兀轉調,低啞的聲音伴隨溫熱的吐息沉靜呼出,自己和這裡的人別無二致,只是不斷利用經文上陳腔濫調的「善意」,藉此成為虔誠的英雄。


  也許成為被眾人砸石的罪人會好受得多,這樣至少能分清自己的立場,心甘情願任由他人破壞殆盡。


  他隨意擦掉開始變乾的鼻血,舌頭下意識地滑過腔內的傷口,垂下的視線盡頭出現女孩高興的笑容,飄落的白雪點綴在她柔軟的棕髮上。


  「走吧,妳還得趕在晚餐前完成禮拜。」


  他撿起掉在一旁的紅傘、靠到女孩頭上,輕聲告知她必須前往,自己最討厭的地方。


Tʙᴄ_


小劇場:


  「好好撐傘,頭髮一直沾到雪的話,會很容易變禿頭。」話雖如此,柏格還是沒放開手裡的傘子。


  女孩震驚的用雙手摀住頭頂,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我不要禿⋯⋯」


  「那就別忘記傘子了。」


  「柏格不用嗎?」她轉了轉圓滾的綠眼睛看著對方。


  「我有帽子。」拉了拉早已蓋上的連衣帽示意。


  她順著對方的動作,盯著看了柏格好一陣子,「好多毛!」伸手指著柏格帽子上的白毛、充滿力氣地說。


  「啊?」愣了愣,馬上糾正:「這是帽子的毛啦!」


  「柏格好多毛!」完全沒聽他說的,女孩自顧自的笑開了花。


  看見她那副模樣,剛才還認真糾正頭髮跟毛毛的柏格,也忍不住微微笑起來,儘管拉扯到傷口時會感到一股火燒般的痛,還是沒能壓下唇邊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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