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之前〉

〈完結之前〉

喀噠@kada_ta


  從兩個人的生活,恢復成一個人的時候,是被劇烈拉扯的痛苦。她的生活和撕裂的紙張一樣,蒼白而破碎。


  柴郡貓在夫人走了以後才知道,原來夫人是她的藥,也是她的傷口。她有時會拂過衣櫃裡一套套與自己原初氣質不符的裝束,捏著柔軟、絲滑的衣料,微微垂下頭以臉輕輕蹭著,就好像回到了過去的日子裡,那些得以靠近夫人時能感受到的溫柔,即使現在已經沒有了那些溫度。她懷念夫人的方式是如此虛弱無力到,除了成為夫人,別無他法。


  但是毛蟲卻拾起了那些散落一地的紙屑,他或許也知道再怎麼樣都不能復原這一切,但他全都攏在手心裡,讓柴郡貓從一個人,再度進入二人的生活。柴郡貓對此說不上是感激,也沒有懷抱期待,可或許當初願意握住朝她伸出的手時,就將她其實難以承受這一切的脆弱,無所遁形地流露出來。


  毛蟲從來都不是同情她。


  柴郡貓曾想過毛蟲會讓她將這一身打扮全都改回來,讓她別天真了,可是毛蟲沒有,他僅僅是將自己帶回家裡,任由她繼續做她想做的樣子。柴郡貓摸不透毛蟲到底想做什麼,這就是對她好的方式嗎?她想過無數回,卻也沒能真正開口問過毛蟲。那彷彿是變相親口承認她的在乎,或說是承認她此刻的模仿,只是讓現實看起來更淒涼。


  他們共進著一日三餐,毛蟲從不缺席能與她好好相處的時間。即使有時柴郡貓疲憊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餐桌上只餘刀叉碰撞的響聲,毛蟲依然從容。如今柴郡貓使用刀叉已經嫻熟許多,舉手投足之間的確多有夫人的影子,但違反本性的行為就算模仿得再好,在毛蟲的眼裡都只是勉強。他懷念的並不是那種優雅。


  柴郡貓的頭髮也愈發的長了。但她似乎並未想要剪去,只是讓一些情緒跟隨髮絲蔓生,過了肩,就能披上脊背,也不怎麼紮起,就只是披散著,讓毛蟲覺得柴郡貓的背影逐漸變得陌生。毛蟲不是不在意,但他深知有些話能包裝成玩笑提醒,有些卻不適合被轉換成任何一種形式,也不適合在這個當下說。


  最初他們二人的同住,就像一支跳得有來有往,卻不甚親密的雙人舞。


  當柴郡貓真正將目光放在他身上時,是因為一點紅酒。


  那個要求是柴郡貓提出的。在享用過晚餐之後,柴郡貓難得沒有太快回到自己的書房處理公事,而是淡淡地說口渴了,視線短暫掃過櫥櫃裡的酒瓶,又看了毛蟲一眼。毛蟲的目光隨著剛才柴郡貓看去的方向移去,起身拿來了那瓶紅酒。過往他們會一起喝點下午茶,柴郡貓喜愛的也是那些甜絲絲的奶茶,而不是氣味濃郁的酒精。夫人喜不喜歡,毛蟲不知道,也不清楚這是否是模仿的一環,可是他不拒絕。


  毛蟲在兩人的高腳杯裡都斟了點,柴郡貓目不轉睛地看著如液態的紅寶石般汩汩倒入的酒水,醇美的氣味雖不是她喜歡的那種,但感覺並不差。她小心地拿起酒杯,搖晃著紅酒,上頭的氣泡消了一點,她才靠近杯緣多嗅聞幾下,小口地嚐了些。


  紅酒的口感柔順,還出乎意料帶有一點覆盆子的甜味,只是對於幾乎不碰酒的柴郡貓來說,入喉後到胃裡僅有幾秒的時間,她就覺得胃部有點熱。她不確定這是不是正常的現象,也不知道是否每種酒喝起來都會有這樣的感覺,但她還在試著習慣,並努力品出那一點美好。


  毛蟲並不嗜酒,但隔著桌子淺酌著並欣賞柴郡貓的神情,倒不失為一種飯後的娛樂。


  柴郡貓喝得很謹慎,雙頰卻跟著慢慢地透出紅酒清澈卻溫潤的顏色,吐息變得更暖,她摸了摸臉頰,神色卻有些複雜。毛蟲看不出她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只是隱約察覺酒精似乎讓她生活裡的緊繃被放鬆了些,使她更難端著另一個人才會有的表情。她好像短暫地變回了「柴郡貓」,不是夫人,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喝不習慣就不喝了吧。」毛蟲將軟木塞重新塞回瓶口,順道去為她倒了一點水,「喝點吧。」


  柴郡貓沒有回答毛蟲,也沒有接過水,只是在這個當下覺得十分寂寞。任憑身體再如何發暖,夫人走後在心口被剜出的大洞,還是呼呼地透著冷風。她放下酒杯,毛蟲還是站在她身邊,不催促她,也不問她怎麼了……柴郡貓想著,或許她是想要毛蟲問的。


  毛蟲的體貼,有時候真的太讓她感到寂寞了。


  柴郡貓憑著一股衝動與自暴自棄的難受,扯住了毛蟲的領結,逼迫他俯下身與自己親吻。她吻得很急躁,或許尖銳的牙齒還碰傷了毛蟲的唇,她卻只聞到彼此氣息間交換的酒氣。這還不夠讓她沉醉,但她可以假裝,就像這段時間以來一樣。


  毛蟲被動地讓柴郡貓吻著,依著她想要的方式,宣洩她的不滿或傷心。而毛蟲空出的手,只是溫柔地拍撫著柴郡貓的背,指尖穿越她不知還會留得多長的髮絲,垂目看著柴郡貓不哭比哭還難看的表情,試圖在這樣本該親密無間的互動中,探求出一點她真正想要的東西。


  但毛蟲的被動讓柴郡貓有瞬間認為她的主動很丟臉,本想推開了,唇角顫抖的細微反應卻被毛蟲準確捕捉。他不能說自己已經知道柴郡貓想要的是什麼,可是或許此刻少不了一個擁抱。他將酒杯與水杯都悄悄地更往桌裡推了些,在柴郡貓身後的手也收回,順著她纖細的頸部輕撫後,雙手捧住了她的臉。


  柴郡貓頓時愣住,毛蟲抓回主控權,深深地吻著她時,舌尖探進她的唇瓣內,像是要再多渡一口氣,讓他總是關注與疼愛的貓咪,不要太快失去活力,也不要太快離開自己。濕潤且帶點情慾的吻讓柴郡貓感覺更熱,她本緊抓著對方的領結,而後只是放開並輕輕地將掌心貼在他的肩窩。毛蟲鬆手時,她悵然若失,但很快地卻被彎著腰的毛蟲摟入懷抱之中,親吻著她的髮旋。


  後來他們擱下了一桌未整理的餐具,讓靜止的時間繼續靜止,他們則繼續向前。


  寬大的床鋪間,柴郡貓的洋裝被毛蟲解開,拂開她的長髮後,毛蟲吻著她的後頸與清晰的骨節,擔心她是否又瘦了的同時,也輕柔地吻著她的背,聞著她肌膚上仍殘存的淡淡沐浴精香氣。拉下肩頭的衣物遮蔽,解開內衣的釦子,一層層剝去二人之間的阻礙時,柴郡貓都不發一語,只能聽出她微顫的呼吸。


  「會怕?」毛蟲的問題倒不是戲謔或嘲弄,但柴郡貓顯然誤會了,回過頭瞪了他一眼。他有些頓住,但隨即笑出聲,這一刻,他熟悉並喜歡著的那個人,回來了。他落在柴郡貓身上的吻更具有侵略性了些,稍稍撩起裙襬、若隱若現的大腿,他並不饜足從身後摟著柴郡貓,手掌循著裙內大腿的外側向內側裡撫摸,指節勾過底褲外緣,貼著柴郡貓的頸側呼吸,確定她並不排斥時,才敢更加深入。


  無論是親密行為還是想走入柴郡貓的心,做的似乎都是一樣的事。


  「別怕,柴郡貓。」柴郡貓能明顯感覺毛蟲纖長的手指伸入腿縫,被早已濕潤得淌出的體液沾上,才能如此滑順地擠入緊窄的穴瓣之中。她不管再怎麼夾緊了腿,都難以抵擋毛蟲的攻勢,加之被環抱在雙臂間的熾熱體溫,以及時不時吻過頸部的搔癢,讓她難以忍耐地悶哼著。但毛蟲這句話,卻又真實地讓她心安。


  柴郡貓也許比任何人都清楚,誰都可能傷害她,但毛蟲不會。


  所以哪怕毛蟲此刻也只是因為對她的情感而導致被情慾沖昏頭,那也無所謂,反正於她而言有什麼不好呢?說不定這樣才能不互相虧欠。她也得抱著這樣的想法,才能更投入這種狀似愛人間的情事。但她總是無法欺騙自己,當被毛蟲擁抱時,心有多安定。


  這件事會成為柴郡貓的秘密。


  他們此刻是一樣的衣衫不整,毛蟲解開的襯衫釦子還勾著她凌亂的髮絲,還得先哄著她別動,才能用騰出的手為她拂開而不弄痛她。毛蟲多希望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是這樣牽一髮而動全身,但如果這種關係是會讓柴郡貓疼痛的,他也甘願放棄。彼此懷揣著不一樣的想法,汲取與貪求對方的體溫。


  他們都同樣有感覺對方很遙遠的時候,然而此刻他們都是離彼此最靠近的人。


  也許正是這一點,讓他們各自內心的焦慮或不安,都暫時被拂去。


  柴郡貓不知道這會不會是唯一一次的魚水之歡,但她確實渴求這樣的撫觸,以及對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只在她一人身上。被從身後擁摟時她看不見毛蟲的臉,卻並不會覺得慌亂,也能不必擔心自己並未把持的神情被毛蟲收入眼底。


  可是她不曉得毛蟲也不僅僅滿足於此,平日雖會玩笑卻仍進退有度的包容與貼心之下,依舊存在著對她的更多渴望。關於她的心情、她的想法,以及她整個人,都是毛蟲在意的。能看見她更多不同的樣貌,也是毛蟲的願望之一。


  所以毛蟲希望在他們緊密結合時,他能清楚記住柴郡貓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他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她快不快樂,在乎自己是否足夠小心……也許在遇到柴郡貓之前,他都不曾想過會有這麼將一個人放在心上的一天,但他明白這可能就是命運。那他絕不反抗這樣甜美的命運,哪怕這顆糖在吞下後就會成為他的毒藥。


  「唔……」柴郡貓被徹底褪去的洋裝在床緣幾欲滑落,頸部、肩背、鎖骨,無一不被留下斑斑紅痕。她被罩在毛蟲身下,雙腿只能略顯無力地環在毛蟲腰側,對方早已昂起的柱身正一點一滴地頂開充分潤滑過的入口,異物感重得讓她蹙緊眉頭,習慣著甬道被拓開的難受。但毛蟲沒有絲毫急躁,縱使他額邊與鼻尖的薄汗也顯示出他的忍耐,卻依舊在乎他身下的女孩是否得以承受。


  毛蟲沒有停止親吻柴郡貓,卻不是濕熱纏綿的那種,只是像要安撫她,細碎地吻著她的額頭、眼皮、鼻尖,最後輕輕在她被咬白了的唇上蹭了蹭。柴郡貓的雙手被壓在兩頰旁,但不是強硬地按住手腕,而是與她十指緊扣。他們的身體能緊密地扣合在一起,就好像彼此的心也在這一刻更加靠近,毛蟲想要的是這些,那柴郡貓呢?


  如果他們的想法能產生共鳴,那對毛蟲而言會比肉體上的愉悅來得更讓人滿足。


  柴郡貓無暇注意毛蟲的神情,她下意識地閉著眼,但身體隨著抽動間搖晃,讓快感變得像是一場急雨,密密麻麻地打在她身上每一個角落,透過神經傳遞所有從這男人身上得到的快樂。起初的不適被規律的抽插攪弄成難以言明的酥麻,濕軟的內裡在抽送中更貼合對方的尺寸與形狀,從只能搗到淺處,直至沒入底端,囊袋堵著洞口,柴郡貓的身子幾乎都要弓了起來。


  柴郡貓的喘息與哼聲逐漸變得難以自制,有時掙扎著想用手推毛蟲,卻又想起自己正被牢牢握住,連可以說話的口都被他濕暖的吻封住。柴郡貓浸淫在翻江倒海般的侵入與佔據思緒的碎吻,但大概也是不想讓毛蟲太得意,還是會反口嗑上他,他們的吻裡少不得見點血。只是這種血味是另類的催情劑,他們的糾纏變得愈發難分難捨。


  毛蟲以前並不喜愛這樣口對口的接觸,可是大概有些真心話,只能用這樣私人又親密的方式傳遞,在唾沫與呼吸的交換裡,也透露一點彼此的心意。所以和柴郡貓的每一種貼近,他都喜歡。


  毛蟲不奢求僅這一次,就能讓柴郡貓全心全意地只看著他,可是若能再多一眼,也值得。這樣的想法在他終於稍稍鬆開柴郡貓的手,她卻轉而摟上自己的脖頸時,在心口瘋長──也許不只一眼,能讓她的目光停留得更久一點,也是他的情之所至、心之所向。


  一日的長短在毛蟲眼裡從來都是不重要的,但他竟有片刻因這樣的溫存,感覺時光的短暫。如果太陽不要太早升起,讓柴郡貓不要太快又重新穿回那其實不適合她的裝扮,扮演一個不會回來的人,讓月光照亮她從不告訴自己的幽暗,讓她在自己的懷抱歇息……那這一定會是毛蟲此後念念不忘的回憶。


  可是全知如他,更清楚這樣的念頭是天真的。他只能趕在天亮之前,留下一點屬於自己的痕跡,讓柴郡貓不得不時時意識。即使是要遮擋住也好,那都能提醒她,他們二人在床笫間的歡愉和慰藉。所以就算有點任性,就算柴郡貓會生氣,他也依然在那熾熱的緊縮與包覆之中,淌出股股溫熱與黏稠。無形的愛或喜歡可能沒辦法真正改變什麼,但淫靡又黏糊的體液,卻能暫時地讓柴郡貓沾染他的氣息,或說是直面那些不好直接宣之於口的情意。


  事後的柴郡貓當然衝他發了脾氣,可是毛蟲始終也沒後悔──那也不是他們的最後一次。


  柴郡貓難以否認那晚身心靈上都獲得了滿足,毛蟲不問她的痛苦,卻並非是無視。他只是換了一個方法,陪她擁抱那種痛苦。並不是以情欲宣洩內心的不安或不滿,也不是試圖逃避,是在那樣緊緊相連的時刻,她不是孤獨的,即使此刻天要塌下來,毛蟲也會為她擋著。


  身體的確是誠實的,但心也不會騙人,所以那晚的歡愉不是衝動,此後再度懷念那樣的安慰,也難以否認。毛蟲總會在那個時候,又一次擁抱無所適從的她,讓一顆心難以踏實的她,可以被牢牢地固定在這個人的懷抱裡。


  柴郡貓一直都不清楚這樣隨著毛蟲回來,與他同住到底是不是一個對的決定。但與毛蟲共處的安穩日子,又確實地讓她感受到毛蟲時時刻刻都在兌現他的諾言。柴郡貓不可能忘了夫人,但想起的時間變得少了,扮成夫人變成身體記憶。更多時候她會在毛蟲喊著「柴郡貓」的時候,認知到她就是柴郡貓,不是別人。


  這件事毛蟲總是比她更清楚,卻不厭其煩地提醒。


  毛蟲把她如碎紙屑的生活重新拼湊起來,紙張永遠不會是原來的紙張,但已經能夠書寫上新的字了。即使要跨越那些裂痕,即使仍會有些事情顯得支離破碎,可是柴郡貓又能擁有不一樣的人生篇章了。於她是,於毛蟲更是。


  所以在故事完結之前,柴郡貓明白毛蟲會一直都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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