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的最後一天

安德烈的最後一天



那時的我是肯定是對的:那個棕髮女孩拉的太快了。

那貪婪的嘴過於急促的吐息,那細瘦的手臂,扯著與之相連的肩膀。那動作,像極了它們想離開身體一般;連帶被甩動著的弓、緊繃的弦—上、上,又一個上—老天,數拍?這應該不會太難才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不對。

一、二   三四、五、六、 、七——

—四 五、 、六、 、七,

一二、三、四、六七—七—七——七——七——

七七七七七——七——

七變成了六十。七變成了二十四的倍數。無數的七都是第一次的七。我數著七,七不是六十,但很多個七裡,一定有個六十。很多個六十裡,就會有個二十四。二十四也是七的倍數。


現在還是七嗎?我無法確定。我只知道如果我再數一次,它就只會是七。

因為我看不見時鐘。


我一直覺得,人類有強烈的、必須得觀看什麼的慾望:而當你長期被禁錮在同張椅子上的時候,大概就會明白。我曾嘗試無數次閉上眼,終究是抗拒不了這源於本能的索求:眼睛在臉上的窟窿裡尖叫,它說,近似哀嚎的懇求,你得仔細看呀!看看那個有意思的裂縫、看看呀、看看呀!看看廚房裡關不緊的水龍頭,為什麼不看呀、為什麼不看呀,你得看,你得看你腳下的影子,你得看牆角的霉垢!瞧,有趣吧,他甚至在對著你笑呢!


空氣被過久的灰覆上一層厚重的濕濡氣息。要我老實說嗎?這裡很不錯,我是很願意簽約的,不過壁癌是可以處理的嗎?我帶著我那用雙手抱著孩子的孕妻,向房仲提出我的訴求。如果我的雙手那時是自由的,我會摸一摸那面明顯冰冷又潮濕的牆,親愛的,你覺得呢?我想我們得確認這裡的採光。她噙著笑,用眼神示意我看向那塊生霉的角落——噢、眼眶裡頭的東西又在躁動了,我在看了!我沈默地撕扯著我的聲帶,連帶著龜裂的嘴皮也被迫掰開,像蛻下的蛇皮,蜷曲的在已經綻放的血肉旁停下。


我嚐到灰塵和鐵鏽味。像把泡過雨水的生鏽釘子含在舌間,吞入腹中。

我看見遠處的紅色光點,在毫無規律地閃了幾下後停下,像在等待什麼。牆角的霉垢生了根、擴散,埋進潮濕的陰暗之中。我大概只能放任它繼續生長。說什麼都不能阻止孩子成長。我那襁褓中的天使,用他天真的雙眼,對著我笑。我確定它比剛剛更大了。


我感覺我看他的時候,它笑的更開心了。


「Nah mate我們捫心自問吧,觀眾哪看的到你的內心活動?」男人蹭亮的皮鞋在未經清掃的地面上不耐煩地點了幾下,揚起了些許塵灰。「你得用說的、用說的⋯⋯眼睛轉來轉去是什麼鬼?」在白光燈泡下,那一道視線,明晃晃地,在活物的眼中不安的轉動著。

「Jings(老天),你還沒死吧?我講的可是英文、別跟老子說你聽不懂,」看見對方皺起的眉頭,那隻狹長的眼睛輕輕的瞇起,「噢,我知道!你已經死了?不、不⋯⋯我有個更好的想法、更好的!」他倏地起身,在木製餐桌旁來回踱步。停在他肩上的數隻蚊蠅被驚得在他身旁胡亂飛行,卻從不遠離。

「你其實是總統?不、不是這樣!你是聖誕老人,老人掉下來的禮物⋯⋯禮物⋯⋯還是這次來個星際戰警?你是宇宙罪犯?你有個孫子,來自未來?你是恐龍,你是機器人—不!」

在似乎永無止盡的話語間,他忽地發出一聲怒吼,纏著無數繃帶的手用力地槌向桌面,發出與預期不盡相同的一記悶響。

「貝西,我說了,我不喜歡你在我思考的時候說話!」他的臉色因憤怒漲紅,那張看起來過於不健康的蒼白臉龐,也算是因此染上了和那頭紅髮相似的色彩。

「不、不要再『史考堤』我了,這次不一樣⋯⋯這次我早有想法了⋯⋯思考有罪嗎?」他憤怒的吼叫著,扯著有些底噪的沙啞嗓音繼續朝著空氣叫喚—

—他換了個方向。

「艾利,你不能幫我說說他嗎?」男人的語氣和緩了些,但那道灼燙的焰火仍在胸腔內湧動,「我這兒還有事要忙耶。」隨著語調的變化,男人揉了把凌亂不堪的後腦,有些不耐煩的點了點頭。

「好吧,我可以這樣——就照我原本說的做、就那樣吧⋯⋯但下次我一定得試試外星文明入侵地球,alright?」他咕噥著,濃厚如酒的腔調在他的嘴裡翻攪,起伏跌宕,成了段不著調的可怖旋律。


「pal, 我們再試一次,照我說的做。」

他將束縛著對方的繩子用力的扯了幾下,嘴角因聽見幾聲痛苦的低吟而上揚了好幾分。他心情不錯。


「我說什麼你做什麼,ye ken(知道嗎?)」


繩子猛地一收,刺痛是我轉醒後的第一個反應。我在一個?咦?這段是——他媽的!操、操⋯⋯我在一個地下室,對嗎?那兒又濕又冷。不對,是這樣嗎?我應該⋯⋯要叫?


「ye dain’it again ⋯⋯」


我應該要叫。我得尖叫。我的喉嚨好痛。我再度撕扯著它,像我上一回責備我的雙眼一般,Geez、Jings⋯⋯這裡是蘇格蘭腔。這裡是蘇格蘭腔。這裡是蘇格蘭腔。

我試著掙脫綑住我四肢的繩索。冰冷的黏膩空氣隨著我急促的呼吸鑽入鼻腔、直通心臟、不!不!我錯了!肺葉,是肺葉⋯⋯我記得了,我不會忘記了。不會了。

我無助的喘息著,肺是壞了的幫浦,發出了漏氣的咻咻聲,一下、又一下。我掙扎著,朝著明顯刻意擺放的電漿電視匍匐前行。螢幕裡什麼都沒有,但我清楚的聽見了電器運轉的雜訊聲響——看起來已經是比較新的型號了,是紅白機那個時候嗎?不、是爸爸帶回來的、不、不是、不是、不是,是他,是那個英俊又危險的紅髮男人!!!很好、很好⋯⋯這段沒有問題,這裡只有我,這裡只有我。


我繼續向前、艱難地扭動著身軀。


我又看見了黑色的黴。

他在一樣的角落,在我那已有身孕的結髮妻子說的那裡⋯⋯我感覺到了,親愛的,我們的小天使踢了我一下!真可愛,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瞧他那個笑,哎呦,真是迷死人囉——


它大笑著,露出了鮮紅色的牙齦。史考堤的頭髮也是紅色的。史考堤繃帶上的血也是紅色的。史考堤的眼睛不是紅色的。不停閃爍的光點是紅色的。我嘴上的傷口也是紅色的。




孩子長得真快。




「dreich。」史考堤目光專注地把玩著手裡的什麼,一邊漫不經心的開口。那是一個比起舌頭,喉嚨被更加使用到的字:像從那裡挖出聲帶,在人造纖維製成的地毯上磨蹭時發出的嗚咽聲。

「你聽過嗎?drei—ch—」他張開上揚的嘴,將發音拆解。字在他翕動的嘴裡失去了意義,僅作為音節,在他時不時發出的咯咯笑聲中存在著。「那這大概也是只有蘇格蘭佬在用的詞,老天,這兒可真冷——」他起身,將手中的塑膠恐龍玩具立在一旁的餐桌上——是隻腕龍。隨著百葉窗大力落下的聲響,做工劣質的史前生物也隨著震動晃了幾下,險些站不穩。


「就是這個意思囉,濕濕冷冷的——夥計,你感覺怎麼樣?」史考堤繞了一圈,再度回到那張椅子前,「冷嗎?渴了嗎?還怕嗎?餓了嗎?你想吃⋯⋯馬鈴薯嗎?」他的唇間再次溢出了幾聲走調的笑,而這裡是一個關於史考堤笑聲有趣的地方:它們總是混著鏽蝕、腐朽的氣息。像根一樣,它朝著四周蔓延、滋長。

「還是不了吧?我們這兒沒饑荒呢。而且馬鈴薯?我也不太喜歡,像在吃灰,你知道吧?」他換了個坐姿,「像把骨頭磨成粉兌水一樣—噢、凱爾,我們下次該試試的!」他忽然從座椅上彈起,朝著餐桌的另一側喊道,「我們下次得試試母子、祖孫,然後⋯⋯哈、對、對⋯⋯沒錯、沒錯——就像你說的那樣!」史考堤拍著手放聲大笑,凌亂的紅色髮絲像被賦予了生命,隨著他的動作大力晃了幾下。「貝西不在真是太可惜了,你真該說給他聽見的!」他再度笑了幾聲,語氣再度沈了下去,「Jings,那死東西可愛反駁我了⋯⋯」


在一陣滿足的囈語後,他咕噥著,再度看向對方慘白的面容。「Och,那我還真不知道你那臉是怎麼回事了—是酒癮嗎?你得少喝點了⋯⋯我說真的,你得替你的健康開始打算。」他的視線搖曳著,盛著光亮,還真有幾分醇厚威士忌的影子。


「你沒有酒癮嗎?」


我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力且快速的搖了好幾下頭。史考堤皺了皺眉,似乎是對我的答案不太滿意。

我試著發出點聲音,反駁也好、數數也好、但我的喉嚨真他媽乾,ye ken?我數不到七的倍數,因為每個七都是一個七,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知道嗎——看啊,我說了我發不出聲音!親愛的,冷靜點,她只是有些忙、才沒聽見的。你要我怎麼冷靜!我大聲反駁著妻子的安慰,醫院的走廊人聲鼎沸,今天有大事。牆角沒有壁癌,真奇怪,剛剛還在的。

我試著張口再說些什麼,可乾澀的喉嚨是一點餘裕也沒有了。我渴了,她一邊忍著宮縮帶來的陣痛、一邊說道,我連忙從一旁的盆中夾起一顆冰塊,放到她口中。我感覺到刺骨的冰冷在我口腔蔓延。

放輕鬆,他說,一邊將冰塊放到我的嘴裡。等一下會有些痛,但一下下就過了,知道嗎?我輕輕的點了點頭,任由融化的冰在我嘴裡徘徊、滑動。


他遲早都要出來的,親愛的。我摸著她沁出冷汗的額角。

她遲早都要出來的。


「你這邊看得到嗎?」男人將手抽回,將殘留在手上的水隨意的蹭在褲子上,「那是腕龍。從你這角度看,牠應該跟以前還活著的時候一樣大吧?aye?」一邊說著,他一邊將頭靠向已經不再顫抖的臉頰旁,「哼嗯,那你一定也覺得很奇怪—我猜,要是你現在能說話的話,你肯定會問『史考堤先生,』」史考堤扯平嘴角,拙劣的模仿著對方的腔調,「『這麼漂亮又巨大的動物,為什麼會滅絕呢?』—問得好,兄弟!」語畢,他嘴角再度上揚,唇邊的酒窩陷得更深了。


「不然這樣,我們一起腦力激盪一下?」


他一邊問著,一邊走回廚房。他背對著我,低頭搗鼓著什麼。醫生,房間裡的蒼蠅很多,是出了什麼問題嗎?沒有的事,安德烈先生,一切正常。醫生搖了搖頭,醫生的頭髮是紅色的。


「隕石?不,不對、不是隕石。pal, ye ken?隕石可都是載著外星人的小飛船⋯⋯我可沒看到過任何一個外星人。不是的話—」


那麼,蒼蠅是哪來的?你知道的,我的妻子不喜歡蟲。醫院應該要很整潔的。我的妻子,我那懷著我即將出世的孩子的妻子,忽然發出痛苦的尖叫聲。又一陣刺痛襲來,這次不是絞肉般的疼、而是麻癢難耐的刺。

我感覺汩汩熱流自我下身湧出,混合著難以忍受的腥臭液體流出我的體外。它是紅色的。

血也是紅色的。


「饑荒、寒冷?嗯、不對⋯⋯那不是恐龍,那是更近的、更近的事情—他們後來還吃馬鈴薯嗎?」


請您放輕鬆。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插在我手臂上的注射器拔出。我們當初說好的是無痛分娩,您只需要照著我們的指示進行,一切都會沒問題的。醫生一邊說著,我時不時地、能從他不斷張合的嘴邊,看到凹陷的酒窩線條。他穿起手術衣、戴起手術帽,遮住了他那一頭刺眼的紅色頭髮。手術服不是紅色的。手術服是綠色的。

史考堤的眼睛顏色是綠色的。


「嘿,夥計,我覺得我有答案了!」史考堤笑著將注射器放回桌上後,將腕龍玩具輕輕放到對方面前,「你知道的吧?他們不像我們,他們不懂浪漫。」他湊近說道,神情比任何時刻都還要愉悅。一隻蒼蠅在他的眼前不斷地來回飛舞,他甚至都沒有伸手揮擋。

「喔、牠們會交配!但是牠們不懂、牠們不懂愛、不懂愛情—牠們不知道一部好的電影都需要一個漂亮的女主角⋯⋯我在說的是一個美人兒,你懂嗎?你懂嗎?」


我明白,醫生。我明白,我想說話、甚至只是微弱的表示理解,可我已經控制不了我的身體。醫生伸出纏滿髒污繃帶的手,按住我的頭,幫我點了幾下。接下來請您放輕鬆,專注在呼吸上,一吸—吐—二—三—四—五—六—二—五—三四—不對,一、二   三四、六、 、——四 五、 、六、 、  ,一二、三、四、 六


「沒有浪漫、沒有愛、沒有女主角——這是什麼?連B級片都能找到個前凸後翹的辣妹,我們有什麼理由不行?你看哪,我們可不能跟這恐龍一樣,ken?」他將手從已經敞開的胸腔中伸出,推了下一旁的塑膠恐龍,它—儘管這是一個過於龐大的詞—轟然倒下,像從未站起。「我肯定好好幫你把關,挑個好看、還適合你的—我們不是恐龍、不是生物學家⋯⋯我們是電影製作人、我們是演員,mate,《侏羅紀公園》的確是最好的恐龍電影,」他抬手,輕輕的吹掉指尖的血滴,「但你知道的,我們得把目光放遠,alright?」


有東西不見了。我照著醫生說的呼吸方式跟著數,一、二 三、三、四五 、 六——二、四—一、⋯⋯不對勁,Jings,不對勁,有東西不見了。有東西在離開我的身體,它在剝離、它在哪裡?我看不見,眼眶裡的東西沒有反應,你為什麼不叫?叫我看哪、叫我看哪!快看呀、為什麼不看了?為什麼不看了?我們得找東西、不是嗎?Shite,在哪裡?!醫生,我好像有東西掉了!醫生?我爬不起來,幫幫我!

醫生?

我艱難的用眼角看向四周,除了依舊一直閃爍的紅色光點外,那裡什麼都沒有。連嘈雜的人聲也在我不知道的某刻消失了。幾乎是本能驅使,我再度看向那個離我最近的角落。

我確信它有生命—不,我指的是意識。

霉垢像四周開展的模樣,像極了經絡骨骼、像極了四肢。它的神經突觸與我相連,我看著她的心臟,撲騰著,像拍在岸上的浪。浪是黏稠的、和著血液與沾黏的毛髮、組織肉沫。我認得出來,那也是我的一部分,我就是那座腥黏的海洋。

浪不是紅色的。羊水不是紅色的。

羊水是紅色的。


「och、夥計,這可有點難辦⋯⋯不過我和那些無聊的傢伙可不一樣,我聰明又專業—以後如果有問題—哈,貝西,你看哪⋯⋯我這次做的好多了吧!」史考堤隨意的擦了擦手,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說道,「至少看上去很完整,對吧?」


看哪,那是我們的好寶貝⋯⋯親愛的,她長得可真像你!我捧著我們剛出世的孩子,在臉旁比劃,簡直就像長著一張你的臉,真好看,媽媽,我和你長得很像嗎?她溫柔的抱住了我,親愛的,你可是我身上掉出來的小肉球呢,我們當然像了。小肉球不太對吧,媽媽,你肯定沒有當過一個真正的母親。我摸著我變的柔軟的胸腔。有東西在裡頭流動,我猜是紅色的。我只知道紅色。只可能是紅色。原本骨架支稜起來的空間如今變的柔軟凹陷,像母親鬆軟的肚皮。媽媽,我輕輕地回應道,孩子都是骨肉,是骨頭上長出的血肉。我伸出手抱住那雙回應我的臂膀。她的手穿過我的皮肉,骨與骨相連、碰撞,發出咯咯的聲響,像極了笑聲。


媽媽是爸爸的一根肋骨。那是媽媽的全部。


爸爸,爸爸在哪呢?我輕輕的開口。爸爸在那兒呢、看爸爸那裡,爸爸在那兒呢,我得看爸爸哪裡,爸爸手裡有閃爍的紅光,孩子在那兒呢、爸爸在這,我在那裡、這裏,那裡是我、這裡是我,那是媽媽、我的媽媽。


我笑的更開心了,爸爸笑了,媽媽也笑了。


它們的牙齦是鮮紅色的。

我的牙齦也是鮮紅色的。



直到我慢慢的飄起來,他們依舊在看著—等等,我飄起來?我怎麼了?我死了嗎?

操,我真的死了!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低下頭,看著自己半透明的雙手。

死亡比我想像的容易,不用數到七也能發生。

我應該要很害怕的,但我感覺死亡是一件很棒的事情⋯⋯我感覺很好,我甚至能飛—我能飛!Jings,你知道有多少恐龍不能飛嗎?那些好看的恐龍都不能飛的—你知道的,我個人對翼手龍是沒有特別偏好的。

不過我都死了,接下來該去哪裡?死人俱樂部?地獄門?天堂路——操,誰知道死後世界長怎樣?!


你自己來吧,我可掰不下去了!



史考堤低聲嘟囔著,一邊摁下擺在不遠處的攝影機上的暫停鍵。不停閃爍的紅色光芒消失,沒入黑暗。

「艾利,我說了我不擅長藝術電影—下次我們得拍點刺激的,你知道的,我指的是那種血漿片—」



「噢,crivvens,貝西,拜託你閉嘴吧!」

「你吵的讓其他觀眾都沒辦法好好觀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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