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引 ✥ 第二十九章-蘭香

天香引 ✥ 第二十九章-蘭香

@nan_yu




已從袁荷曦那兒聽聞南容玉往事的雲錚,自然清楚姚端所謂「煞費苦心」是何意,他不禁氣得咬牙切齒,一把捉住姚端的衣領。


「你這人渣,」雲錚低聲怒道,「待容玉夙願得償,我定讓你比死還難受!」


姚端被提得都快離了地,臉上卻仍是笑著的,「老夫果然沒有料錯,雲大俠確實鍾情容兒。這般龍陽之癖,不怕被傳揚出去,丟光雲家臉面?」


「喜歡便是喜歡,無關男女。」雲錚額角都浮出了青筋,「倒是你,容玉視你如父,為何你能做出那些不配為人的事情來!」


「冷靜點。」姚端斜睨了一下不遠處正在忙碌的南容玉,「容兒信我這個義父還是比你多些的。想被討厭的話就盡管上手。」


雲錚啐罵了一聲,終是鬆手放開姚端。


「回答你剛剛的問題。」姚端整了整衣衫,「我看著容兒長大,知道這孩子天資奇異,但若只是平凡成長,就只是個有著漂亮皮囊的凡人。他的母親就是吃的苦不夠多,一生沒沒無聞,連死了都沒人替他收屍。但你看看,容兒現在的模樣,若非我苦心孤詣地塑造,哪來今日鑑香大會的精采?」


他遙遙指向正把製好的香奉上的南容玉。在兩人談話時,大殿上早已被紛雜的花香填滿,十家香舖都已備好了「花香」,準備讓袁郡君品鑑。


「我助長他復仇的決心、辛苦偷渡他回鄉學藝、資助他回京開設香閣,短短一年便能與敘芳齋平起平坐。說白了,你鍾情的、如此堅毅而美麗的容兒,就是我姚端傾盡一切打造。」姚端笑道,「論起來,你難道不該稱我一聲老丈人?」


「我操你大爺!」雲錚的拳頭幾乎要擰出血,恨不得當即把這令人作嘔的人渣碎屍萬段。


正緩緩步向上殿的南容玉全然沒有注意到這場爭執,他小心翼翼捧著盛著銀色香爐的盤子,與其他十位參賽者一同等待。袁郡君卻率先聞了其餘八人的,明顯要將方衍與南容玉放到最後。


先被評鑑的八人之中,有人使用了今年京中特別盛行的酴釄香露,有人製了遙梅香,也有人以茉莉入香。雖各有不同,卻每個人都能對自己的作品做出一大長篇的道理來,聽得殿外的百姓頻頻稱是,佩服製香師不僅技術要好,肚子裡的水墨也不能缺。


「接下來,」袁郡君猶疑了一下,「我就品品敘芳齋的吧。」


方衍立刻呈上自己的作品。香爐爐蓋揭開的剎那,一股馥郁而又溫雅嫻靜的氣味漫延開來,南容玉聞之卻眉頭深鎖,就連留在下殿的霍芸,聞到味道後也叫了句糟。


「發生什麼事?」雲錚問道,他受夠了姚端便挪到倆娃兒身邊,如今見南容玉和兩個徒兒的臉色都相當難看,忙問到底出了什麼狀況。


「是......是蘭花......」霍芸囁嚅著說,「師傅準備的也是蘭花合香......」


「師父在家中已預先調配了幾種香方,以便對付不同的題目,」霍芷看雲錚困惑的表情連忙解釋,「適合擬香的花卉雖有好幾種,但師父堅持只擬蘭香,沒想到他們竟也用蘭......」


「那香味相似麼?」雲錚問道。


「這種以單一花卉為主題的焚香,本就只欲凸顯一種味道,其他氣味只能算是配角,就算味道不一樣,也只是很幽微的不同,必須很仔細品聞才能分辨出來。」霍芷說道,「這種微小的變化,很難說誰的更好、誰的更差,端憑品香者的喜好......」


雲錚總算懂了情勢的險峻,惡狠狠地瞪了姚端一眼,暗暗腹誹能做洩密出這種缺德事的,必定是這個噁心的小人。


「這是笑蘭香?」袁郡君拿起香爐,以左手虛掩,垂眼細細品聞。「你平時倒看不出是喜愛蘭花的。」


「果然逃不過郡夫人的法眼。」方衍笑道,「人說蘭為眾香之祖,今題目既為『花』,晚生不能不追本溯源、找出群芳的根本。蘭只消一花吐芳,便能傳播甚遠且久久不散,其味又溫和不刺鼻。孔夫子說『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晚生以為不然,正是如此溫雅之花,方能潛移默化、潤物於無聲。」


袁郡君讚許地微微點頭。


「不過,若只是尋常笑蘭香,恐怕太過草率。」方衍繼續道,「除了基本的白檀、丁香、棧香、乾松、黃熟等,晚生另添白蜜與丁香皮,讓這合香氣味更接近真正的蘭花,卻又更柔和可親。此香便命名為『勝笑蘭香』。」


「不錯,這次的比賽,你還真給了我不少驚喜。」袁郡君非常滿意,以至於差點忘了,還有一個人尚未被品評。李昭趕忙提了個醒,袁郡君才回過頭來,走到南容玉面前。


「請郡夫人品評。」南容玉將盤子高舉過頭,經過九個人的長篇大論,他的膝蓋早已微微生疼,但也只能忍耐著,不讓舉盤子的手發顫。


袁郡君照樣捧起香爐,但才剛打開爐蓋,就擰起了眉頭。「南閣主焚的也是蘭香?」


「是。」南容玉定定地答道。


大殿外頭的百姓交頭接耳了起來。花卉有千百種,擬花而製的合香種類更是數也數不清,這下撞到一塊兒,必定有高下之分。最後的決賽只有兩人能入選,氣味類似的合香能同時入選的機率實在太小了。


袁郡君沒理會眾人的議論,閉上眼睛凝神細聞。「......雖一樣是擬蘭合香,與敘芳齋確有不同之處。」他緩緩睜眼,看著南容玉,「不,與我過去聞過的蘭香都不同。這股蘭香中隱隱有股腥苦、濕潤的味兒,簡直就像湊近鼻子聞一朵真正的蘭花......」


聽聞此言,方衍面露喜色。因為真正的蘭花,湊近了聞可不好聞。


「稟郡夫人。」南容玉抬起頭,「此香為晚生所創,名為『猗蘭操』。」


聽聞此名,袁郡君露出了瞭然的神情,而方衍的喜色則一瞬間凍結了。


「『世人暗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將老。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採而佩,於蘭何傷。』」南容玉娓娓誦道,「當年孔老夫子周遊列國卻懷才不遇,滿腔憤懣可想而知。雖今人以聖人稱之,但聖人也是人,面對亂世動盪卻無處伸展,不可能不怨。他卻能將這樣的幽怨化為蘭之芳潔,這才是最令晚生佩服的。」


「孔夫子的〈猗蘭操〉如泣如訴,他自比幽蘭,是因蘭自帶一股難以言喻的腥香。對晚生來說,蘭既非嫻雅也非溫馴,而是獨立於深邃空谷仍不改其芳的烈性。」


眾人聞言,再度抽了抽鼻子,這香初聞確實與方衍的勝笑蘭香非常相似,但經過這一番雄論,彷彿人人都真能聞得其中的花腥味兒。


「雖在香氣上不比敘芳齋,」袁郡君頷首,「你這番話倒是甚得我心。」


李昭在一旁暗自佩服南容玉的聰穎機慧。袁郡君的丈夫寧朔將軍當初軍功彪炳,曾自請到險惡的前線與吐蕃正面交鋒,但在朝中卻屢遭小人讒陷,最後在孤立無援之下戰死沙場。雖在身後被追封一品大將、也封遺孀袁氏為郡君,寧朔將軍在最後是如何的忍辱負重,也只有袁郡君最清楚了。


那蘭香氣味確實次了敘芳齋一等、甚至也並非餘下九人中最頂尖的,李昭卻敢肯定,最後的決賽必有南容玉。她同時也忖度,南容玉到底花了多久準備此次的鑑香大會?何以能如此精準地料中袁郡君的心思?


過了半炷香的時間,袁郡君終於站起身來,將手中的兩座香爐,分別交給方衍與南容玉。其餘參賽者自覺地默默退到一旁。


「最後的香魁,將由你們之中的一人奪得。」她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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