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營業中

天真營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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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毫無特別的星期二,辦公室裡媽寶男和周副總仍舊打得火熱,外頭的雨澆不熄他們烈焰般的熱情,也沖不走桌上這堆文件,晚上九點,余真軒才終於和層層堆疊如高塔的工作奮鬥完,打卡下班走出華磬科技的大門。


映入眼簾的是限量發行的寶藍色跑車,余真軒在台北生活十幾年來只看過這一台,周昱天專屬的坐駕,看起來已經停在這裡很久,車主身穿一席合身剪裁的靛藍色西裝,靜靜靠在車門上,往門口余真軒站的位置看過來。


周昱天舉起手吸引余真軒注意,對他喊著:「唷!下班了啊。」

這人有上過班嗎?余真軒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左方突然出現巨大的引擎轟鳴聲,蓋一輛重機拔山倒樹而來,霎然駛近他們倆之間,啊,居然是裴守一,他從未來過這裡。


「余真軒!」騎士喊他的名字,余真軒每次都會偷偷蒐集裴守一喊他名字的聲音,高的、低的、尾音揚起的、首字重音的、憤怒的、平淡無起伏的、兇的、想趕他走的、嫌他煩的、擔心的各種語氣,全部放入他的腦內珍藏,等樣本數足夠的時候,他就能剪出一首混音,裴守一喊余真軒的特調mixtape。


余真軒眼冒心心地看著裴守一、裴守一戴著全罩式安全帽仍擋不住他惡狠狠的眼神直瞪周昱天,周昱天笑咪咪地走向余真軒。


「我來接你回家。」周昱天牽起余真軒纖細的手,像賽車手先馳得點。


「你今天會來酒吧幫忙吧?」零點三秒後面無表情的裴守一選手,不甘示弱地發聲。


氣氛僵持不下,空氣沉悶凝結的像下一秒就要下起午後雷陣雨,正巧下班的周副總與高仕德手牽手走出華磬大門見到這一幕,裴守一眼神向高仕德射出求救訊號,西裝革履的高仕德回望裴守一、再看看氣定神閒的周昱天,說:「要不然,你們猜拳決定吧?」

右手被高仕德牽得很緊的周書逸笑了笑,說他投周昱天一票,對方回以一個謝謝賞識的鞠躬禮。


余真軒先是瞪媽寶男,再左看看裴守一、右看看周昱天,覺得現在的情況似乎不是小學考卷上的是非題那麼簡單的問題,圈圈叉叉圈圈,余真軒意識到自己才是問題本身的存在。


「我.....呃.......我不知道,要怎麼辦,對不起。」余真軒低下頭,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自己肯定在哪個選擇做出錯誤的決定,才導致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腦筋一片混亂,他想不到要怎麼做才好。


「余真軒,我想過了,你問我的問題。我暫時沒辦法回答你,但是,我發現我的生活,因為有你而完整,我的生活,不能沒有你,所以,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一起生活?」光是要說出這話,就像要裴守一在對方面前挖出心臟般難受,現在他是比干了,七竅生煙、七孔流血。


周昱天看向他昔日的生意夥伴,覺得這人也有豁出去的一天,還真是難得。

他雙手捧起余真軒的臉頰,讓對方的雙眼直視自己的眼眸,眼神像在邀請對方走進他的世界,周昱天的站姿有如伸展台上的模特兒胸有成竹、臉上展示著從容不迫的笑容:「我喜歡你。真軒,喜歡得不得了,想把最好的都留給你,全部一切都給你,我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你傷心流淚的模樣,不想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你知道的,我愛你。」


周昱天說過的愛比裴守一喊余真軒的名字還要多,多上很多。實戰演練過無數次,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他知道要怎樣表達感情,幸好他不是裴守一,他的心比身體還要誠實許多。


裴守一不能給的,他都能給。周昱天不懂余真軒會有什麼道理不選他,或不和他回家。


余真軒望向裴守一,露出美夢成真的笑容,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生之年能聽到裴守一說出這段話,他在做夢嗎?能不能永遠不要醒來?眼淚還沒取得本人的同意之前就已經失守潰堤,像洪水猛獸一樣衝撞他的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余真軒轉向周昱天,開始放聲大哭了起來,抽抽噎噎,話語斷裂成碎片,語詞模糊成一顆顆水滴,泣不成聲。


他好開心,又好難過。從來沒有這麼矛盾過。


余真軒邊哭邊講著,喃喃自語的語氣彷彿在敲木魚念經,說他很喜歡裴守一,真的很喜歡,喜歡到不能沒有他。但他也不想要周昱天離開。

說他好想跟裴守一在一起,也想跟周昱天住在一起,他好貪心,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樣,對不起,對不起。語畢話者哭成一個淚人兒。


周昱天二話不說抱住眼前的人,像擁最疼愛的孩子入懷,說「沒關係,我都可以,只要真軒你快樂就好。」他輕輕撫摸余真軒的頭,尊重對方的選擇,他想他會永遠愛著懷裡這個人,沒有原因、沒有理由。


「我們回家吧!」周昱天拉起余真軒的手就要走,走進他的跑車,載余真軒回他們的家。


反正余真軒遲早有一天會知道裴守一是個沒心沒肝的臘肉,周昱天心想。


裴守一看著眼前的余真軒,像陷入周昱天陷阱裡無法自拔的獵物,但動彈不得的是他本人,他又,又卡詞了,現在拿在他手上的劇本,裡頭裴守一這個角色的台詞根本是一片空白,只剩用隱形墨水寫著即興發揮這四個大字,他佇在原地,認知到自己毫無即興發揮的能力,轉而看向他的小表弟高仕德,再次發出請求支援的求救訊號。


高仕德在一旁也快看不下去,走過來用力拍裴守一背,在他耳邊說:「余真軒比我想得還聰明多咯,快點追上去啊!還愣在這裡做什麼,現在是火力展示的時刻了。」


裴守一像被點穴,打通任督二脈,急忙跑過去,用過人的臂力斷開周昱天歛著余真軒的手,周昱天轉頭面有慍色的對著裴守一說:「裴守一,難不成你要真軒每天下班後已經累得要死,還要無條件去幫忙你的破酒吧到凌晨三四點?自己就算了,要他跟著你一起淋雨受風吹雨打、受苦受難,還真是不能沒有對方呢,明明什麼都給不起的人,還想要予取予求,這麼貪心又不要臉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周昱天瞪著裴守一,目光凌厲就像要看穿他的臉、他的人、他空洞的心。

裴守一沒有說話,他還是那個沒有台詞可以講的角色。

剛哭乾淚水、像擰乾毛巾的余真軒望向裴守一,他的眼神堅定又深邃得不見底,用此生最平穩又不容質疑的語氣說:「可是我喜歡,我願意。」

余真軒接著說:「我會努力工作,讓媽寶男替我加薪,會讓自己有能力,給裴守一更好的生活,我不怕苦,也不會給對方添麻煩,只想和裴守一在一起,只要裴守一說好。」


高仕德牽著周書逸在路口景觀第一排親眼見證愛情,心想裴守一真的是上輩子燒好香,儘管今生受盡考驗與折磨,仍命中注定帶老婆。


裴守一終於反應過來,活到這個年紀他還是第一次被生理男性告白,用低聲而沒有情緒、他最習慣又自在的語氣說:「好。」

(好個頭,此時此刻在一旁的周昱天真的很想揍裴守一)


周書逸見事情圓滿落幕,拱大家一起去裴守一的酒吧喝酒慶祝,周昱天本來拒絕想走,他要回家洗澡睡覺冷靜一下,不想再看到裴守一那張可恨的臉,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出拳揍他,但最後還是被周書逸用不容拒絕的手勁拉了過去。


其實周書逸內心無法克制想看周昱天出手痛毆裴守一的慾望,想知道這兩人若真打起來誰會贏,過去因為周書逸自知勝算太低,所以無法出手,而能跟裴守一戰力匹敵的人世上不多見,難得可貴的機會,但他不說,身體先行。


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了裴守一的露天酒吧。

叫了一大盤炸物分享餐,裴守一請客。


裴守一走進酒吧後台,余真軒像小動物跟著主人般也走進去,裴守一看見他,用自己的咖啡色馬克杯為他盛了牛奶,遞上前去的同時,湊過去對方的耳朵用幾乎聽不清的氣音輕聲說:「謝謝你,喜歡我。」


余真軒小心翼翼接過缺了一角的馬克杯,輕輕放回桌面上,接收到訊息的他報以一個此生最燦爛的笑容:「不客氣,也謝謝你,願意接受我的愛。」從最初相遇那一刻開始,他就願意,毫無保留地為眼前這個人,獻上全部的自己。


吧檯桌底下的手悄悄被牽起,原本並列放著的綠色和咖啡色馬克杯,被各自的主人拿起,他們用空下的那隻手把杯子交疊至對方面前,液體流進體內,一飲而盡,他們相視而笑。


余真軒想起高中時寫過的情書,唯一的那一封,放在他座位書桌透明墊板下的最底層,是他從未說出口的秘密,那時他還來不及給,對方已經走遠。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宇宙洪荒、天地創始之初,無聲無息

我還是很喜歡你,像日升月落,潮起潮退,川流不息」


像盤古開天闢地,像宇宙大爆炸,悄然無息,像千古謎題終於被解開、瞬間彷若永恆,永恆也彷彿只是一瞬間,裴守一受的詛咒被余真軒渡化,像他們走了好長一段路,橫越整座太平洋抵達彼岸,取得愛的真經,他們終於可以相愛。

直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


裴守一不知道怎麼表達愛,但他會看很多書、聽一張又一張高仕德開給他的歌單、欣賞一千零一部電影,從其中慢慢挖掘,總會找到適切的言語、適合的方式,陪在余真軒身邊,慢慢練習對他說、對他好,讓對方知道,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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