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夢魘


喀噠、喀噠。


皮鞋底部與地面接觸的聲音,熟悉而又規律,彷彿節拍器一樣永遠只在規定的節奏之中舞動著。


喀噠、喀噠。


床板上蜷縮成一團的身影像是要將自己藏起,又縮得更緊了些,可他也知曉這樣並沒有任何的幫助,尤其對於那即將接近的人。


男孩其實早在房門開啟的那刻便清醒了,而本還顫抖著的身子,卻在對方坐到床邊時停了下來,又或者該說強迫地壓下那自本能而來的畏懼,只願不被他察覺。


「我親愛的小天使。」溫潤如玉的嗓音,他輕聲呼喚著,眉眼彎彎,嘴角摻著柔和的笑意,男人看著和藹又沉穩。「該起床了。」


纖長的睫毛顫抖著,銀紫色的眼睛張了開來,乖巧又安靜,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那裏頭全是驚怕。


「好的,肯恩先生。」尚未變聲的嗓音,帶著點膽怯,他緩緩坐起身,嬌小的身體看著瘦弱,一點也不像這年紀該有的樣子。


被稱呼為肯恩的男人笑意更深了點,他輕撫上男孩的頭,彎腰靠至男孩耳邊,手上的動作溫柔無比,可那雙剛剛還看著溫情的粉眸此刻卻帶著狠意,「還記得今天是甚麼日子吧,小天使。」


「記得,我這就去洗漱。」任由男子觸碰自己,他越是這般溫柔他就越是害怕、恐懼,卻只能順從。自他被父母賣掉,被男子買下,他就注定了學不會反抗的方法,只能聽從著對方的任何要求,否則他早就該待在陰間而非這廣闊宅邸之中。


下了床,男孩走向房間內角落的水盆沾取些許水清理面容與臉上的看著還新的傷口。他看著水面的倒影,映在上頭的表情沒有半點波動,像是已放棄掙扎的死囚。


將傷口簡單上了藥,換上由肯恩準備的一襲純白衣裳,「讓您久等了,先生。」


「那我們走吧,小天使,該為你好好做準備了。」掛著笑靨,肯恩牽起男孩的手領著他來到另一間豪華的大房間,與剛剛的男孩所待的房間可謂天差地遠。


剛進到房間裡就能看見四、五位女僕侍於一旁,像是早早就在等待男孩的到來一般。在肯恩輕輕揮揮手時,便熟稔的開始自己的工作,領著男孩進行全身的清潔與更衣,並在結束後進行上妝,遮掩由男子留下,全身上下或大或小的傷痕。


等這全都結束時,已經過了一小時之久,男子也才再次回到房間內,他看著身著白衣並戴上精美寶石與裝飾品的男孩,像是在審視物品一般滿意的點點頭,男孩則看著身旁華美鏡子中映出的自己微微蹙眉片刻,那位在頭頂的光環不似書中的天使一般潔白又染著光,反倒如黑夜一般漆黑,令人害怕。


可它其實本也是潔白的甚至還有幾顆閃耀的四芒星,宛若真正的天使光環。但在不知不覺間逐漸染上黑暗,更開始改變形狀,像是滴下的水滴又更像是血液順流而下,有些駭人。不過這變化倒是像在反映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想著。


「果然很適合你。」肯恩彎下腰,比剛剛更仔細地端詳著。審視的眼神若是放在他人身上定會覺得不適,可男孩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提醒:「先生,時間快到了。」


男子看了眼手表,隨後只是蹲下輕撫上男孩的臉頰,柔聲道:「我親愛的小天使,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呢。」他的語氣或是溫柔,手上的力道便越是加重,眼神也越發狠戾。


男孩低垂著眼沒有回話。儘管自己有丹這一名字,男子卻從沒有喊過,而是始終將自己稱呼為「小天使」,像是要區別甚麼。而他那和藹的行為也只是為了掩蓋他醜惡的本性,和他心中對戴環者的恨意。


過了半晌,男子才鬆開手,恢復成原本溫文爾雅的模樣,「好了,那也該出門了,走吧。」


「好的,先生。」丹安靜地跟上肯恩,看著乖順又聽話,搭配上那精緻的裝扮,倒看著真有些像小天使一樣。


而在踏出房間沒多久後,兩人就搭上車子離開宅邸,前往為這一切做準備的目的地——舊日月宗的定期集會之地。


。。。


富麗堂皇的宴會廳,若是不知曉,他們就彷彿只是被邀請來參加饗宴的貴族,而非被口耳相傳的舊日月宗,他們談天說笑、品嘗美食,或是真心交友,或是交易情報、交流事務。


一個接著一個,男子也周旋於各種人身邊,看著十分熟稔,可那些人卻不知道,肯恩壓根就不是舊日月宗的人,是聖骸倡議的間諜、眼線。


他先是打招呼,而後閒聊,最後則將男孩拉到前頭介紹,並任人觀賞,好似他是甚麼寵物一樣。經歷數次這種事情,男孩已經十分熟悉了,肯恩並不會直白的告訴眾人自己是戴環者,只是拐彎抹角的講著是自己得到的寶物。可那些人精明的不行,又怎麼會不知道,只是沒有戳破而已。


在這過程裡男孩一句話都沒有說,接受著眾人或多或少的惡意與好意,不屑與關心。一雙透亮的眼睛只能仔細的觀察周圍,避免犯下任何錯誤讓肯恩感到不悅。對他來說那些人都無須在意,只有活下去才是當下最為重要的事情。


。。。


結束所有交談肯恩才帶著男孩來到一邊的小角落,他讓男孩坐在柔軟的椅子上,自己則站在一旁,看著倒像是男孩的保護者,「小天使,想吃甚麼就去拿吧,剛剛你做的很好。」嘴角漾著淺笑,男子揚了揚下巴示意不遠處擺滿佳餚的長桌。


男孩並未將視線放於那些美食之上,他此刻根本無心吃下任何東西。「先生,我能去一下廁所嗎。」


「嗯?去吧。」男子看著心情倒是愉悅,點點頭同意,隨後又補充道:「不要亂跑喔,別迷路了。」語調如此溫柔,可實際卻是警告,輕巧的蓋上牢籠,讓他的小天使無機可乘。


男孩受驚般的頓了一下,身體止不住的微微顫抖,抿起唇瓣數秒後才乖順回應:「好的。」


。。。


「嗚……嘔嘔……嘔、嗚嗚……」一頭烏黑髮絲沾上了汗水,男孩扶著馬桶將胃裡的東西吐了個乾淨,雖然實際上出來的只有胃酸與些許白沫。透明水面映出的是他原本蒼白此刻卻因激烈嘔吐而帶來溫紅的臉龐。


「咳咳、嗚嗯……」抽了幾張紙巾擦乾淨嘴邊的水漬後男孩才直起身,闔上蓋子將其沖乾淨,並蜷縮著身體坐在上頭休息,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敢喘口氣,讓自己能夠呼吸。


可沒過幾分鐘,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一下、兩下。


叩、叩。


他抬起頭,正想開口回復,可敲門聲逐漸變的越發大聲、急促。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然後忽地。


停下。


當他抬起頭,目光所及之處令他瞪大那雙銀帶著紫晶色調的眼睛,裏頭是震驚與不可置信。那醜陋無比又駭人的東西令他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知道那是甚麼,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逃離的東西——不可名狀。


嘎機——


聽著不可名狀發出的聲音,男孩心中只有驚恐,他緩緩移動身體,可就在他移動的剎那間,那東西撲了上來,而他無處可逃。







「!……」丹倏地睜開雙眼,外頭帶著溫度的陽光透過破爛的簾子灑落在他蒼白皮膚上,掛著的汗水被照的晶瑩剔透,嫣紅的雙脣被緊緊抿起。在過了數秒後他才緩過來,慢慢縮起身體,並再次閉上雙眼。


又是……那個夢……明明已經離開有一年多了,可即使想忘卻始終無法。如今若是再見到先生,他想自己或許還是只能顫抖著身體,甚麼也做不了吧。


或許是不安的感覺太過強烈,讓本安睡在一旁的白色小蛇都察覺到,牠睜開眼緩緩滑動到丹的脖頸邊,隨後鑽進帽子,冰涼的身體貼上他的臉頰與肩頸,像是安撫。


而丹在感受到不屬於人類的體溫時便帶著有些沙啞的嗓音開口。


「我沒事了……沒事的……」


既是回答,可同時也是在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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