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與冰

夏與冰

威洽中

  「呼——總算結束啦。」撐著草皮起身,掌心傳來的灼痛使威洽下意識皺眉,甩了甩手,他緩慢地離開庇護他半小時之久的樹蔭,心懷感激。

  學期的第一堂體能課其實沒有什麼內容,老師講解每週課程進度便已花費一半時間,隨後便進入新學年開始免不了的認識同學環節——貝爾洛和布洛兩所學院的中年級會一起上體能課,所以嚴格來說,應該是認識布洛才對。

  總之課堂的後半,威洽都坐在操場邊的大樹下,隨意地和在同一片陰影裡的同學們聊天,遇到不認識的就先自我介紹,順便簡單展示自己的魔法,讓大家都有風吹。念在同學們有好好交流、努力認識彼此的份上,老師倒也沒對理應活動身子卻選擇靜態活動的小鬼們發難。

  威洽並不喜歡體能課。原因非常簡單,運動會流汗,而一出汗就是災難。至於游泳,雖然解決了流汗的問題,卻會引發更恐怖的劫難。他想起稍早出門前邀了奧斯一起去上課卻被回絕,開始思考要不要跟上他的腳步,畢竟之後可能就不好過了……

  邊思索蹺掉往後所有體育課的必要性邊往宿舍移動,突然間他瞥見擺滿五顏六色冰品的攤子,僅是看著暑意便消退幾分。攤位的主人是同學院的學會長,笑著招呼路過的學生們吃冰。

  「哇,謝謝穆思學長,這麼熱的天能吃到冰真是太好了。」於是他愉悅地接近攤子,招了一下手,下一秒便有一碗刨冰飛到手中。

  層層堆疊成雪白樣貌的碎冰覆蓋著粉紅色的淋醬,上頭飽滿的草莓畫龍點睛,用料非常實在,旁邊還鑲著幾顆小巧精緻的愛心和魚鰭形狀的粉色巧克力片。威洽不禁對學會長的手藝感到欽佩,若換成他,可能放上任何一粒配料的瞬間就會引發雪崩。

  在熱浪侵襲之下,刨冰才到手沒多久就開始融化。冰一旦融化在手上,就會變成岩漿,無時無刻不和虛幻的火舌搏鬥的日常已經太傷心神,他拒絕讓少數沒被衣服覆蓋的肌膚也牽連進來。顧不得還在移動中,他馬上挖了口刨冰放進嘴裡,沁涼滋味在口中化開。粉色的冰似乎是四種口味中最甜的,草莓牛奶的口感雖然濃厚,但其中夾雜的酸味又能適時中和,讓食用的人不至於被一口氣湧上的香甜味道沖昏頭,摔進甜蜜陷阱裡,身為嗜甜一族,威洽感到非常滿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越吃腳步越輕盈……視野逐漸朦朧,降下一片若有似無的粉紅帷幕,心情也莫名愉悅起來,明明沒有施法,但總覺得好像隨時都能起飛。一晃眼,M11的字樣已經出現在眼前。推開門,室友們手裡同樣捧著冰(兩碗綠色、一碗藍色),站在最前方的奧斯提議去社團社辦一探究竟,後方的鮑爾德兄弟點了點頭附和。

  剎那間威洽被同班友人的領袖氣質所震懾,果決的語氣使奧斯的聲音更有磁性,他直愣愣站在原地,幾乎無法動彈。他們每天都會交談,就算沒聊上天,他也會聽見對方在陣陣鍵盤敲擊聲和滑鼠點擊聲之間的喃喃自語,不過他從未留意特別之處。然而,就在這個瞬間,威洽彷彿看見隨著奧斯的語音落下,從M11敞開的門口滾出一條絲絨紅毯,紅毯的盡頭不是社辦而是教堂,教堂的鐘被敲響,鐘聲迴盪在心房。

   「沒、沒事,我們走吧!希望社辦冷氣夠涼。」奧斯澄澈如水的雙眼將他從紅毯彼端拉回,眼裡還帶著一絲疑惑,威洽趕緊振作起來,大家總算出發前往社辦。威洽時不時望向走在旁邊的奧斯,期待再次聽到他開口,這樣才能交叉比對腦內的音檔,看看到底是室友今天特別有魅力,還是自己出了問題。可惜事情並未如他所願,奧斯發號施令後便沒再多說話。

  「哇,有夠涼!這裡真不錯,而且不管怎麼開都不用付電費。」威洽一屁股坐進沙發,如此感嘆。

   社辦並不大,所以珊緹打開冷氣後沒多久室內就降到足以在酷暑中庇護眾生的溫度。沃拉西邊吃冰邊用誇張的詠嘆調歌頌冷氣房的神聖,與安靜享用藍色刨冰的弗拉西呈明顯對比;身為社長的珊緹正在仔細確認社辦內的硬體設備;至於奧斯依然沒有說話,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捧在手中的抹茶紅豆刨冰,小心翼翼地吃著,平時因少有表情而略嫌冷酷的臉龐難得柔和了幾分。

  「可能是吃到喜歡的口味了吧?」威洽暗自猜測。

   明明自己也正在吃冰,但總覺得奧斯吃冰的模樣比草莓牛奶冰還要美好,就連奧斯身邊的氣流也格外安分,看來空氣分子們也正屏氣凝神觀察著他。

  「還是抹茶紅豆口味比較好吃?」新的可能性掠過腦海,威洽想試探奧斯能否吃一口他的冰,還特意留下最後一大口粉色刨冰以便等價交換,對方卻在他開口叫喚的前一秒開始搖晃,腳步踉踉蹌蹌,隨時可能撞到地上。

  天啊,萬一奧斯破相了怎麼辦?他的臉上可不容許任何瑕疵的存在!威洽在心裡大聲驚呼,無暇顧及自己的代價,正想一個箭步衝上去攙扶奧斯,事情卻急轉直下——

  奧斯撞上後方早已開始快樂擺動四肢的沃拉西,在兩人跌成一團之前摟住了沃拉西的腰,然後就這樣隨著珊緹精心挑選的印度音樂一同舞動身體。雖然拍點準確無誤,可他們彆扭、僵硬的舞姿怎麼樣都無法融入歡快、熱情的印度舞曲,有時還會因為配合不佳而將社辦內的擺設撞飛,為了閃躲地上的障礙物以及不知何時已倒在地上熟睡的弗拉西,本就生疏的動作又更加卡頓……

  「你幹嘛啦!」「你才幹嘛啊?」「可是我不會跳女生的部分啊!」「該死的,我會。」這對少年爭執的聲音可能都比尷尬的搖擺更與背景音樂相稱。如果這是一場公演,肯定會被台下觀眾扔雞蛋並且要求退票,然而對威洽來說卻無傷大雅。

  午後的陽光射進社辦,經由弗拉西的光頭反射到空地中央努力進入狀況的新手舞者身上,兩人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原來「認真的女人最美麗,認真的男人最帥氣」不是空話,威洽活了15年才總算明白這句話被廣泛傳誦的理由,應該不算太晚開悟吧,他想。

  即使奧斯和沃拉西的技術以普世標準來衡量未免過於蹩腳,在威洽眼裡仍十分扣人心弦。他感到心中有股莫名的躁動隨著奧斯和沃拉西在社辦裡轉來轉去而越發膨脹,不禁順著這股衝動,忘我地大聲唱出心裡所想的歌——

"I need you baby, and if it's quite alright~~"

"I need you baby, to warm the lonely night~~"

  這是威洽最喜歡的情歌,輕快的旋律帶著慶典的氛圍,午後陽光普照的廣場上人來人往,緊扣著雙手的愛侶眼中只有彼此,看似受周圍情緒高漲的人群牽動,實際上早已構築出堅不可摧卻不沉重的兩人世界。他覺得配上眼前的景象再適合不過,若要雞蛋裡挑骨頭,那只有一個可能:奧斯的舞伴不是他。

  唱著唱著,奧斯轉著圈來到沙發前,然後一個踉蹌往威洽撞去。

  「有人說過你唱歌很好聽嗎?」奧斯帶著微笑用好聽的嗓音發問,威洽眼前的粉紅光暈突然加深了好幾階。他好像要跟碗裡沒吃完的刨冰一樣融化了,冷氣也挽回不了他。

  「沒有耶!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總覺得眼眶熱熱的,似乎有什麼在打轉。

  「沒有就不要唱。」

  「喔……兄弟……」硬生生把滿腔感動收回心裡,威洽瞪大眼睛,左右擺頭,試圖尋找可能可以幫自己的歌聲背書的人選,然後發現平時總是講話講個沒完的珊緹窩在另一張沙發的扶手裡,弓起的背規律起伏,顯然和弗拉西一樣正在夢裡遨遊。沃拉西並沒有出聲贊同奧斯,但也沒有反對,他只能順從地閉上嘴,停止歌唱。

  短暫的停頓過後,閃亮的室友們似乎又重新開始跳舞。遭受心靈打擊的威洽無聲地將自己安進局外人的位置,縮在沙發角落靜靜將最後的冰(正確來說,是稀釋過的草莓牛奶)吃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從對面的沙發傳來悠揚卻有點悲傷的笛聲,悲淒的音樂演奏結束後,空氣又回歸沉默。

  「大家要一起去餐廳吃晚餐嗎?」看來是睡飽了的珊緹用慵懶的問句劃破寂靜。

   確實是晚餐時間了。下午發生了太多事情,冷靜下來後才意識到肚子早已開始抗議,威洽開口應道:「走吧走吧!再晚食物都要被拿光了。」吃一餐好的能解決世界上八成的問題,剩下那兩成則要靠飯後點心來化解。

   炎炎夏日果然不能少了刨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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