𝕽𝖊𝖖𝖚𝖎𝖊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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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舊祭臺,盛裝月與太陽之刻。
我們點燃浸滿晨光的葉,獻上充斥罪惡的枝。
而祂將予以寬恕與垂憐。祈求者得安寧,奉獻者得永生。

「所以,真的有一群蠢貨跑來這裡,還嘗試了這個一看就有問題的儀式?」
黑髮青年舉高了手中馬燈,火焰搖晃的光在陳舊的書架間游移,照出了無數的影。
書冊整齊排列著,古老而安寧如身旁友人的氛圍充滿每個角落,除了燈火照不到的黑暗末端,這裡安心的能讓人原地睡個好覺。
嗯,比起會爬出撒維亞口中的惡魔,更像會找到迷失在知識之海的學生,亞連心想。

「這個嘛,我覺得應該有兩批蠢貨。」
感慨了一下年輕人挑戰神秘的無知與衝動,撒維亞提著手杖嘆了口氣。
「把那張寫著古祈禱文的紙給我的小朋友是來探險的。我查過了,他們對儀式一無所知,要不是被嚇到了,恐怕還不明白自己闖進了什麼地方。」

「探險就探險,怎麼會選這裡啊。」
跟著搖了搖頭,亞連聽著友人的指引轉過了圓柱型的書櫃,那本斜躺著的書封燙了金的字樣滑過眼角,像是應和著撒維亞溫和的聲音。

「他們說,他們遇見了『圖書館裡的惡魔』。」

點一盞蠟,披一尺麻,走過第九扇窗後二十三號書架。

事情發生在前幾天的夜晚。在吞沒德蘭亞的暴雨,就連古老的鐘也深睡的時刻,伊頓中學的孩子們精神格外抖擻。
他們似乎是不知從哪裡聽說植物園的圖書館有隱藏的秘密,於是懷著冒險般天真的興奮約好了要一探究竟。
於是在連植物們也深睡的雨中,他們翹開窗戶,溜進了吞人的黑暗。

屏住呼吸,虔誠祝禱,跨越不存在的第五十七道臺階。

夜晚的圖書館十分寧靜,寧靜到他們漸漸認為那個傳言只是哪個無聊人士虛構出來的。直到其中一人數到了白日沒有的臺階。
騙人的吧。有人悄悄的說,應該是那個人數錯了,臺階是不可能會自己增加的。
其他孩子們附和著,肯定是計數出了差錯,他們喧嘩嘻笑,像是要掩蓋剛才的寂靜。

然後,那個身影出現了。

「惡魔嗎?」
燈火被黑暗侵蝕了。
像是要滲透這令人類安心的昏黃,黑暗自階梯的盡頭漫延開來,伴隨著水珠低落於空洞的回音。
亞連微微瞇起眼,將提燈交給了停下故事的作家,緊盯著黑色中倒映的灰白。
「感覺不太像,這種黑暗還比較像是……」

「幽魂。」
撒維亞開口,雕刻了鼠尾草的杖頭敲了敲那盞有些生鏽的燈,讓光暈染上一層透明的水藍。
在光照射的地方,亞連莫名覺得眼皮有些沉重,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就連原本想攀爬上臺階的濃稠黑暗都變得有氣無力,徒勞的在臺階之下翻湧。
算是側面證實了這些黑暗不是心裡的幻覺,而是神秘的產物。

「……撒維亞,你敢不敢在使用你的力量前打個招呼?」
每次都被波及的感覺很不好受啊。亞連咬著牙向笑著遞來小瓶的魔術師抗議,清新的藥草精油掃去過多的安寧,而撒維亞僅僅是笑出了聲,仍舊沒有給予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我會嘗試看看的。」
「那麼,下一層就是第五十七階,準備好了?」

「當然,隨時。」
轉了轉手腕,亞連收起了輕鬆的情緒,眼神筆直的凝視那片看不見底的幽暗。

「真可靠呢,亞連。」
搖晃了一下小瓶,撒維亞隨手將其塞回口袋。淺紫色的眼蘊著周圍的光,似垂憐又悲嘆。
「那麼,就來看看到底是誰弄出了這片黑暗吧。」

邁步後聽不見足音,他們同時踏入不存在的世界。


黑色彷彿睡著了一般,就這樣凝固在周圍。亞連揚起頭,看見深色的水珠將落未落,他抬起手讓更深色的火焰掃開圍繞在周圍的水珠,雙眼精準捕捉到了在那之中混雜的灰白。
「……本體?」

「不太像……只是思念,或是把自我隱藏起來了。」
將手杖夾在提著燈的臂彎,撒維亞摸出了自己的懷錶,指尖擦過上頭鑲嵌的銀鏡。模糊的畫面隨著靈性波動清晰,唯獨那灰白仍舊不真實。
回過頭和亞連對看了一眼,他點點頭,揮手解開了部分的安眠。灰白色的身影才猛的飄忽了下,如同被嚇到的孩子般抬起了臉,發出口哨般的尖嘯。

濃稠的黑瞬間甦醒了過來,如餓虎撲羊般湧上,亞連向前踏了一步,護衛在周圍的火焰與黑色的液體對撞,蒸出一片細小的沙粒。
沙粒出現的瞬間,某種難以名狀的嘶啞聲狠狠震盪了空氣,兩人本能的皺起眉頭捂上耳,眼前的畫面略微搖晃了起來。

「在這裡嗎?我聽見你的聲音。
一片嘈雜中,撒維亞率先捕捉到了些許細微的,孱弱的,如掩於灰燼之下的嗚咽。手杖敲打在地,瞬間飄起的水藍光粒沒有錯失那一點點異常,包裹住倒映鏡面的真實,在搖蕩出漣漪的黑色水面倒映。
喔,蒼白的羔羊,漆黑的灰燼,請告訴我你為何哭泣。我的安魂曲將為你奏響,一如那日人們的願望。

水面搖晃,更多的藍落在了漣漪之上。蔓生的黑盤成了翠綠的藤,刺耳的尖嘯逐漸衰弱成淚。
在水面之下,鼠尾草簇擁著蒼白的身影。
喔,親愛的嫩芽,是什麼讓你嘆息?
水色的魔術師放輕了聲音,柔和的像灑落床頭的月光,輕撫過身影眼角的晶瑩。
請告訴我,予我回應。悲哀的真實是如何傷害你,憎惡的虛假又是如何淹沒你?

祂說,讓我予你寬恕與垂憐。

漣漪漸漸平息。亞連熄滅了夜色的焰,走到了魔術師的身旁。
而後,一同看見那道蒼白的身影。

第一眼的感想若是這孩子太過蒼白與瘦弱,第二眼便離不開額上那有些崎嶇的畸角。
有人說,他是天生的異類,人權中的惡魔。
他並不是不在意自己的不同,但他記得他家人擁抱他的笑容與溫暖,因此即使得在燒灼皮膚的目光中行走,他也會眨掉被白日刺出的淚花,挺起胸膛。

他知道自己的異樣,所以總在家人上班時待在書架的陰影。他注定做不了太繁雜的活,所以他以其他填補自己,即使只比幼童多上那麼一點,他也為習得的文字高興。

直到灰色的煙燃起,掩蓋窗外的藍。
他聽著街道上的碎語,知道時代的潮流又一次變化,越來越多的直立煙囪吞吐著蒼白,將底層工人的價值最後一次燃燒,又棄置在黑暗的一角。
他的父親被解僱了,他的母親失業了,他的哥哥在碼頭徘徊又絕望的歸來,他的姐姐因疾病而被迫停工。
在他又一次傳達消息給在街邊喝著混了酒味的水的父親時,他聽見了熟悉的斥責話語,說他是帶來不幸的惡魔。
他的父親一如既往的反駁了,他抬起頭,卻從那雙混濁的眼裡看見一絲陌生。

他只是希望大家恢復以往的笑而已。
在穿過都市中少有的綠意後的圖書館,他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找到了破舊的書籍。他認得的字不多,只模糊的覺得那段寫得飄忽的墨像是童話裡的藏寶圖,他們可以找到安樂的美好,一切都有所好轉。
於是他悄悄撕下了那一頁,遞給了剛從各區回來的家人。
在煙燻與塵土瀰漫的地方,他真心期待著希望。

「可惜他們誤解了意思。」
亞連低聲說,看到這裡,他也差不多能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情。
走投無路的人們嘗試了紙張上的文字,沒有所謂的惡魔召喚儀式,只有被稱為異端的無辜者背負著人們的絕望犧牲。

當單純的孩子被指為罪惡燃燒時,他的世界是怎麼崩塌的呢?
不解、質問、自責,堆積的絕望未能得赦免,被遺留在塵封的黑暗之後,凝聚了不安與恐懼,竭力攀爬著,試圖觸及被灰燼掩蓋的太陽。

「這樣啊,所以才沒有攻擊那些學生。」
刺耳的尖已完全平息,只剩下孩子無助的哭泣。撒維亞垂下眼,看著水中洗去了怨懟的幽影,小小的畸角掩藏在褪色的髮間,那是無辜的怪物背負的虛構罪名。
「因為復仇不是目的……只是想回家而已。」

想回家,回去會擁抱自己的父母身旁。和手足在火爐前安睡,和家人擠著不大卻溫暖的棉被。
幽影似乎模糊了一些,曾經的黑代替流不出的淚墜落,將原先被掩蓋的景色顯露。

「你願意跟我們走嗎?」
目光觸及祭壇上被怨恨浸染又洗淨,逐漸崩解著的白骨,亞連拿出了繪著彎月圖騰的制式方盒,輕聲詢問正逐漸消失的存在。
「回到該去的地方,在主之側安眠。你希望的話,我們也能替你尋找你的家人,讓你真正的回家。」

幽影似乎抬起了面孔,卻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直到微弱的光透過巧妙的建築設計流淌至古老的聖檯,潰散的白骨落進打開的方盒,他們才聽見微弱的低語。

不回家。
他們看到我,會難過。我是好孩子,不能讓他們哭。
稚嫩的聲音說著,伴隨最後一片灰白散落。
下輩子,再一起當家人。



「……走了呢。」
沉默之下,亞連在胸前畫了個聖號,闔上雕刻著細緻安魂符文的蓋子,才終於能好好打量這個空間。
白色石室鋪了暗金色的雕刻線與圖騰,像是花葉與飛鳥,匯集在了一處,如簇擁著擱著金黃燭台的祭壇。
他看見水藍髮的友人伸出手,輕撫過檯面的雕刻,檯面下壓著個精緻的圖騰,看起來就像是……

「撒維亞。」
下意識的,亞連呼喚著青年的名,那人的身影佇立在金線交集處,隨著光延著雕刻流淌,宛若被點燃一般。

「天亮了呢。」
轉過身,斯卡伯勒的微笑比往常多了點塵埃。他將不知何時帶出來的小小乾燥花束押在沉睡了無辜的惡魔的一方天地,如同在墓地獻上花束與安寧。
「我們的冒險也該結束了?不然會嚇到管理員呢。」

「我有時候還挺佩服你的幽默感的。」
無力的垮下肩,亞連掃了這片形似禮拜堂的空間一眼,決定之後再好好跟這位友人「聊聊」。

至於現在?該是半夜不睡的大人與迷路孩子的回家時間了。

墨黑與水藍的身影相繼隱沒在仍舊漆黑的入口,而矮小的蒼白身影跟上了緩慢的步伐,隨著方盒上銀線的光流動而消失。
這一次,誰都沒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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