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侑】Your Soul is Oftentimes a Battlefield 06上
MIO☀ 此系列為安安和摸糖的合作文,採交替更新。
☀ 哨兵嚮導paro,私設多,還有複雜的糾葛與關係。
☀ 副CP為佐久古,內文略雷但我們喜歡,只適合什麼都可以的人。
☀ 有虐待兒童描寫,不適者慎。
☀ 前回:第五章(上)、第五章(中)、第五章(下)、第五章(補遺)by 安安。
算算時間,自從及川徹出差到東京去已經過了兩周。
當然,出差去東京不過是對外宣稱用的說詞,唯有少數人心細地察覺到這場不在預定當中的任務來得蹊蹺,而岩泉一作為唯一的知情者,卻對細節閉口不談,只是默默將所有及川理應擔負的工作量一手扛下。
他瞥了電腦右下角的日期一眼,隨即將注意力放回螢幕密密麻麻的數字上頭。
照理來說,首席嚮導不在的青葉城西應當清閒好一陣子,然而時值年末,各種繁瑣的結算作業接踵而至,少一名資深人員的結果便是眾人工作量大增,他們不得不窩在辦公室加班。
「等及川回來,我絕對要讓他請客。」花卷一邊敲打著鍵盤,一邊忿忿地說道。
「對,我要吃擔擔麵,加大加叉燒加餃子。」松川附和,還順帶開出一串點單,即使他們能叫的也只有塔內附設餐廳的餐點,但大抵是苦中作樂,他甚至喊了幾個後輩一起點,準備列成清單傳給及川。
岩泉喊了一聲「醬油拉麵加大加飯」,後面的聲音便被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蓋過,雨勢不大,陰冷夾捲著潮溼氣鑽過門縫,沾黏在皮膚上,好半晌,他才發現松川正趴在隔板上盯著他瞧。
「還好吧?」
同為哨兵的松川長得比他要高大許多,卻有雙酷似嚮導的眼睛,讓岩泉有種什麼都被看透的錯覺,怪可怕的,因此他只好打諢插科地說道:「你是指連續加班一星期只能喝能量果凍,偶爾要出外勤,還可悲地假裝點餐望梅止渴的現在嗎?」
「不不不,我覺得你看起來像剛經歷完一場歷時數小時的難產最後剖腹,麻醉剛退護理師就把名為及川的嬰兒抱到你手裡,讓你照顧他二十四小時,噢!太殘酷。」花卷從旁邊湊過來,言不由衷地把幾份待處理的文件塞到岩泉手上,以吟唱般的語調說道:「你得好好睡一覺。」
岩泉白了那兩人一眼,「滾吧,反正沒剩下多少了。」
「岩泉!」花卷驚呼,「我們會永遠懷念你的好。」
「說得像岩泉已經死了。」松川接過話,然後丟了一瓶能量飲料給岩泉,「不過說真的,要吃什麼我們可以幫你帶回來。」
岩泉婉拒了松川的提議,「算了,我真的沒胃口。」他說,接著低頭埋首於成堆的報表當中,而松川笑說「你未免太寵他」,便推走還想八卦的花卷。
他沒有細究那是什麼意思。
等到岩泉敲下報告中最後一個字,牆上的掛鐘早已遠超出他平時的就寢時間,但幸好趕在及川回來前搞定這些麻煩的文書作業。他往寢室移動,一邊回想著一個月前來自宮治的聯繫,一邊做著睡前的梳洗,吐掉口中的牙膏泡沫時,岩泉嘆了一口很長的氣。
好不容易躺上床,他將手機接上充電線,接著確認明天的鬧鐘,悲慘地察覺睡眠時間僅剩下五個小時,床頭上的哥吉拉模型彷彿在憐憫他似地四目相覷。
值得慶幸的是,岩泉倒頭就睡了,可惜他做了個夢。
一個做過無數次的夢。
他曾經聽過這麼一個說法,當一個夢境反覆出現,那意味著心中有某件事還未放下,因此夢魘會悄無聲息地啃噬著腳趾,不致疼,卻擾人清夢。岩泉起先覺得那不過是胡扯,難道他會介懷著某件事久久無法平息嗎?
而所有事實指出,是的。
夢裡,他位在一幢廢棄的莊園中,心裡十分清楚除了三層的主建築外,還有間陰暗潮濕的倉庫,存放著大批恐怖份子搜刮來的走私物和器官,連接著倉庫和主建築的是一條地下通道,那裡則堆放著爆裂物。這地方占地約一百平方公尺,岩泉所在地是偽裝成穀倉的倉庫,乾稻草和堆著穀物的大型圓桶成了遮蔽物,原木工具櫃上全是瘡痍的彈孔,散落的器物上黏滿血漬,而有個嚮導站在倉庫門口徘徊,與其說是在搜尋目標,不如說是在誘捕甕中的老鼠。
岩泉就是那隻甕中之鼠。
這地方他實在太熟悉了,地形、擺設,無不和當年還在北川第一時那場失敗的任務一樣,他狼狽地蜷縮在木板後方,腹部中彈,耳朵和大腿也有傷口,手腳的擦挫傷在這種情形下反而顯得無傷大雅。儘管理智上知道這是個夢,岩泉仍然冷靜地分析情勢,試圖從那名嚮導手中逃脫。
不幸的是,打從反覆夢見這個場景開始他就從未成功過。
「嗨,小老鼠。」帶著鳥喙面具的嚮導發出低沉的嗓音,皮革的阻擋使得那串句子變得含糊,卻一點也沒減少隨之而來的壓迫感。
岩泉當然知道開口說話就等於暴露自己的位置,就算嚮導理應有搜索的能力,他也不該增加暴露的風險,而事與願違,他居然不由自主地開口:「如果可以,我比較喜歡哥吉拉。」
如果這是現實,他根本不可能這麼說,岩泉咀嚼著這股荒唐,於事無補地把自己藏進更深處。
「好吧,這位哥吉拉先生。」嚮導從善如流地變更了稱呼,這次聲音換從腦中響起,這讓岩泉更加戒備起來,心臟怦怦地跳得快速,他感覺氧氣正逐漸稀薄,碎光的玻璃窗絲毫沒有起到通風的作用,細碎的破風聲反而使人注意力分散。
如果這裡是現實,及川徹應該在這座房子的中心處,岩泉清楚自己已經離開及川的掌控範圍,可是及川信任他,所以他勢必得在這裡把人拿下。
只見對方古怪地笑,他聽出一絲好整以暇:「你喜歡湖泊嗎?綠色的那種。」
僅僅一句話,岩泉渾身寒冷起來。
「讓我們來玩個遊戲,你說這樣如何?」嚮導繼續說著,那個混蛋不但侵入他的腦子,同時也對人在主屋客廳的及川動手,這意味著這名嚮導的能力在及川之上。夢境在這時候扭曲起來,實際上當年那名嚮導究竟說了什麼,岩泉已經不大記得了,畢竟他從不記得廢話,只覺得夢中低迴的叨叨絮語彷彿壞掉的收音機,斷斷續續又重複地播放著,實在有些惱人。
他在那些音節中終於捕捉到一句:「你相信ABJS-13會朝你開槍嗎?」
四周場景倏地退盡,接著是一聲槍響。
又來了。雖然和現實有些出入,竹馬既恐慌又脆弱的面孔仍然毫無阻礙地映入眼簾,接著岩泉眼睜睜地看著及川臉上的淚水把他撕成碎片——他的惡夢開始了,世界登時天搖地動,纖細的少年被屋樑瓦礫鋼筋埋沒,明明聽見血肉擠壓的聲音,岩泉卻無能為力,只能感受意識像壞掉的水龍頭不受控制地緩緩流出,並看見及川蠕動嘴唇。
他用盡力氣,憤怒地瞪視著身旁那張鳥喙面具,鑲嵌著玻璃珠的淡色眸光讀不出情緒,哨兵的本質也讓他無法解讀更深層的意思,唯有那句淺白的問候惹得他寒毛直豎。
嚮導於是說:「真高興你還在這裡。」
他仍然困在這個夢裡。
岩泉醒來時,他的惡夢正壓在他床邊。
他盯著天花板上的汙漬良久,腦中浮現幾種清除的方式,仔細盤算哪種比較經濟實惠又方便後,他說道:「垃圾川,很熱。」
岩泉想,他竟然沒有因為及川徹莫名其妙的出現而感到驚訝,畢竟從那場任務後,竹馬偶爾會偷偷潛入他的房間。作為嚮導,及川的潛行成績已經算得上優秀了,若非他倆實在太熟悉彼此,即使是他恐怕也無法第一時間注意到及川的到來。
及川沒有回應。
夢裡的場景似乎要成真了,岩泉聽見哭聲,但並非平時那種惺惺作態的哭法,極為壓抑的細碎泣音埋在棉被裡含糊不清,這讓他放棄詢問為何本該在東京的人放棄了任務和責任、放棄一切地回到宮城。
他伸手把那顆髮質細軟的腦袋撈上來。
及川在這時有了反應:「小岩,我不行、我做不到。」他嘶啞著嗓子說,下一秒翻上床,雙手迫切地抓住岩泉的喉管,意圖確認身下的哨兵是否還在呼吸。岩泉被掐得難受,卻沒有強硬掙脫,他彷彿是在安撫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動物,平穩而緩慢地撫摸著青年脆弱的背脊,直到他感覺手下緊繃的身軀顫抖得不再那樣厲害。
及川漸漸鬆手,他仍然顯得很混亂,一下哭著說抱歉小岩,一下又叫著宮侑的名字,最後他說,他喜歡宮侑。
岩泉閉了閉眼。早在宮治聯繫他前,他就大略猜到及川和宮侑之間的關係,只是他沒有想到及川會在這種情況下說出口,明明前幾天連絡時人都還能和還不錯沾上邊,肯定是因為出了什麼事。
「宮怎麼了?」
「他快長夜了、我、嗚、救不了他、我沒辦法……我真的……」
及川是徹底的情緒崩盤,岩泉甚至難以想像對方是怎麼從遙遠的東京一路忍耐直到踏進他的寢室,不過仔細回憶起來,及川就一直在忍耐,忍耐討厭的艱苦訓練、忍耐背後說閒話的隊友、忍耐那些倚老賣老的前輩和教練——然後自詡那是成熟的表現,他的竹馬總是笑一笑,用著生來就有的好皮相討巧賣乖。
他通常是怎麼做來著?
岩泉放棄溫柔安撫的那套,狠狠揍了及川一拳。
他坐起身,讓及川靠在他的胸膛上,「你自己聽,心臟還有在跳,所以給我冷靜下來,把話說清楚。」
及川愣住一般地停止啜泣,滿腹委屈地給了岩泉幾個可憐的眼神,終於嗚咽地坦承一切。
時間回到稍早。
及川站在宮侑的精神圖景裡,雙手緊攢著眼睛觸及最後一絲光線,明明周遭一點風都沒有,他卻違和地感到寒冷,而不由自主地往後踉蹌一步,他身後有什麼東西,肯定是有東西,否則他不會就這麼狼狽地跌倒。
他摔回現實,「冷靜點、冷靜點,徹。」及川扶著發脹的大腦,意識到剛才不小心太投入觀察宮侑的精神圖景,過度使用精神力造成的後遺症不輕不重地敲擊著他,及川想起這傢伙在疏導過哨兵後都會造成程度不一的頭痛,難道對方平時就是這麼做的嗎?
視線難以遏止地朝床上望去,宮侑仍然面容平靜地躺在那,監測器還在運轉,生命徵象一切正常,若不是這樣確認,他看上去就像是躺在棺材裡一樣。及川想碰碰青年的指尖,想起前幾日對方抗拒的態度,他終究是忍耐住了,垂下的手碰到呼救鈴,他後知後覺地想到現在應該找醫護人員檢查宮侑的狀態才對。
奇妙的是,當手指接觸到塑膠外殼堅硬的觸感,及川想起剛才在裡面時,他好像也踢到什麼東西,難道那座森林裡還有東西存在?他質疑起自己的記憶,心臟快速地跳動起來,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回到裡頭去確認——他放棄尋求醫護人員的協助,逕自又張開精神觸手。
重新回到宮侑的精神圖景,及川逃避似地閉著眼睛,並懇求一切都不是真的,然而彷彿要將人吞噬掉的密林仍然佇立眼前,厚重的雲層又黑又低,邊際閃爍著不祥的紅光,壓抑得使人喘不過氣。
他放出樹樹,原先只有一棵的小樹苗很快分化出許多分身落在密林與叢生的芒草中,及川撥開草堆,試圖尋找方才絆倒他的物品。如果可以,他還想找到那隻掉毛狐狸,可惜他連一搓毛都沒有見到,而幸運的是,其中一棵樹樹發出啾啾的聲響,努力在一片墨綠色中揮舞小樹枝引起主人的注意。
及川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他的樹樹站在一塊生著青苔的岩石上,展示著找到的紙張,大抵原先浸在略帶濕潤的泥土裡而顯得又濕又皺,及川伸手往下打撈,摸到更多紙質,但他心裡清楚,一張紙是不可能讓他跌倒的,一定還有別的東西。及川心一橫地乾脆把頭埋進草叢中,發現原來地上密密麻麻散亂著大量的獎狀、獎盃——那個害他跌倒的罪魁禍首——或其他象徵著表揚的無機物。
那些獎狀有的陳舊泛黃、破破爛爛,有的看上去還算新,由於周遭十分昏暗,及川得瞇起雙眼才勉強能讀到上面的文字,印刷的字體有些是黑色的,有些是紅色,還有些看得出來頒發單位比較高級,是燙金的,而它們的共通點是,都印刷著宮侑的名字。
在他來得及思考其他事情以前,身體更快有了動作,及川嚥了口唾沫,頭皮上泛著密密麻麻的刺疼,顫抖的精神觸手輕輕地撫上堆積如山的獎狀,物品主人的記憶猶如火燙般燒進腦海。
當他睜開雙目所能觸及的,是拳頭。
少年的身軀還未長開,重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覺得腦袋暈呼呼的,一時之間難以分辨東南西北,而出拳的男人並未打算放過他,掐住纖細的脖頸詢問他:「侑,回答我,你以為敵人會對你心軟嗎?就因為你是個孩子?」
『宮侑』回答不出來,他的喉管被抓得死緊,別說答話,他連呼吸都變得十分費力,四肢無助地蜷曲起來,慘白以極快的速度蔓延到皮膚各處,在距離斷氣的前一秒,他終於被放下,或者說摔下。
他再度摔得頭暈目眩,乾咳刮得氣管疼痛不已,奇怪的是,『宮侑』始終沒有哭鬧或發脾氣,安靜而乖巧地重新從水泥地上爬起,準備迎接下一輪實戰訓練。
說是實戰,他更覺得這是成人單方面毒打一個孩子,可也許是被打習慣了,少年居然能摸索著效仿起眼前男人的動作進行微弱的反擊。在一次出拳中,他看見手上的手環,這東西十分熟悉,是塔中用來計算哨兵對戰分數用的機器。
及川意識到他在觀看什麼,這是宮侑的日常生活,是他的童年記憶。
由於嚮導的數量遠少於哨兵,他們通常被當作菁英在栽培,由老練的嚮導前輩作為導師培訓年輕一輩,例如及川所熟悉的布蘭科教練。
但布蘭科教練才不會用這種變態的方式訓練。
及川感到一陣作嘔,登時明白這一地「成績」是怎麼來的。
同樣作為一名嚮導,他當然清楚這些獎狀獎盃得來不易,若非經過相當長的艱苦練習,是不可能導致這樣的結果,及川也曾經是成天埋入這些高強度訓練的其中一員,可是絕對不是像這樣形同折磨一般的虐待。
每觸摸一張獎狀,他就能感受到宮侑的記憶流入腦中,那孩子從三歲進塔,學習兩年相關知識後,五歲就拿起刀,七歲參與了慘無人道的殺人案件,九歲學會洗腦從塔叛逃被抓回的哨兵和嚮導(宮侑通常稱他們為母豬或種豬,因為這樣心裡才不會那麼難受),最終當他十四歲時,第一次參加需要持槍的任務,硝煙的氣味瀰漫在鼻尖久久繚繞不去。
這些都還不是最讓及川感到震驚的,最令他難受的是,宮侑很冷漠。
直到現在,及川都能清晰第回憶起宮侑第一次約他上床時那種輕挑的口吻,或每一次不如意時的壞脾氣。然而更年幼的嚮導卻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冷眼看著原先還是活生生的人倒下,毫無憐憫地踩過地上的血泊,朝同伴的哨兵張開精神觸手,輕揉地撫慰著受到死亡刺激的哨兵的精神。
及川覺得後腦一疼,狼狽地坐在地上。
等等——他無聲地嘶吼著,被強迫從那些往昔記憶抽離的後座力讓及川有些混亂,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抓住的線索。
他很快地爬起身,顧不上愈發強烈的頭疼,一頭把自己撞進宮侑的精神圖景裡。
他覺得他在頃刻間嚐到類似哨兵抓狂的滋味,可惜他停不下來。
這回及川讓樹樹再找一輪,卻別無所獲,仍然只有那堆獎狀,他重新讀取一次裡頭的記憶,疲憊地發現這次他沒有被反彈出去。而再往前走,獎狀慢慢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幾張圖畫紙。
圖畫紙的老舊程度和最早幾張獎狀相差不遠,若要讓他評論畫技,就算是以幼稚園小孩來說都慘不忍睹,泛黃的紙面上畫著三個人和一坨不知名的長方形,以最通俗的猜測,上頭畫的應該是宮侑的家人。
及川拿起畫紙。
畫面又換了,他知道他又成了『宮侑』,攤開雙手,比上一次要小了不少,看來是更幼年時期的記憶。及川站在一個尚且稱得上溫馨的房間,靠牆的那側放著一架雙層床,另一邊則是並排的兩組書桌,其中一張放著一個信封,那東西他很熟悉,蓋著塔的共通封蠟。
是稻荷崎寄來的徵召書,只有一份——這象徵著雙胞胎當中只有一人被選進塔。
他對宮侑的童年多少有了猜想,和後輩影山飛雄相仿,宮侑作為嚮導的才能早早就覺醒並被塔發現,於是這份徵召書投進宮家的郵筒,他不難想像宮侑收到時多麼驕傲,而發現手足沒有要一起進塔時又有多氣憤失落。
因為當初他和岩泉一也是先後收到徵召書,他還記得自己纏著竹馬哭了一天。值得慶幸的是,他們收到信的時間差距僅有短暫的兩個星期。
「蠢侑,你在幹嘛啦?接你的車子已經來了。」小小的宮治粗暴地推開房門,手裡還抓著一袋沒吃完的洋芋片。
心中一股不屬於自己的情感瀰漫開來,及川不受控制地想:啊、治看起來真是無所謂。
「我只是在檢查有沒有東西忘記帶,弱小的治寶寶就乖乖待在家給媽媽照顧吧!」
「說什麼屁話?是想在進塔前被我揍一頓嗎?」
「打架我才不會輸給你!」
「最好是啦你每次都打輸!」
雙胞胎在地上扭打糾纏,及川不知道宮治是怎麼想的,他就快要被宮侑的寂寞淹沒,伸出去的拳頭都顯得虛軟無力。打到後來還是母親發覺不對勁來喊人,看著抱成一團的兩人神色複雜地說:「該走了。」
負氣的小宮侑拒絕了母親遞來的全家福,再三挑釁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後隨著塔派來的接送車離去,而背包一角,某種布偶般的織物露出短短一截尾巴。
起先宮侑確實天賦異稟,表現遠超於同齡人,只要是有他參與的模擬任務必定是當批的冠軍。有像這樣靠譜的隊友,宮侑理應是受歡迎的,與理想違背的是他人緣並不好,原因無他,宮侑得理不饒人的脾氣為他樹立不少敵人——別人通常是這麼想的。
及川知道,他看出來了,宮侑的自尊和逞強不願意承認自己身體不適,甚至還認為會造就這樣的後果是出自訓練不足,他不願意坦承失敗,只能撐著頭痛故意驅趕來到身旁的人,以避免被發現這個事實。他很孤單,卻不曉得排解的方式,每當獨自一人走進醫護室時,沒有人是溫柔的,同儕嘲笑他偷懶,醫護人員則是想著怎麼又是這個麻煩的小鬼?宮侑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誰讓那群廢物學得那麼慢,我只好先在這地方休息」的說法保護自己。
宮侑很拚,不完全是因為那個既變態又嚴厲的導師,而是因為導師和他說過:嚮導不能回家,但只要成為足夠強大的嚮導,很快就能踏出外面的世界,然後見到家人。
強大造就自由,他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宮侑一直很努力。
然而隨著在塔內的時間拉長,宮侑漸漸地發覺自己已經快要記不清楚家人的長相。一股強烈的驚慌猛地竄入腦中,及川再度被濃烈的情感支配,他不惜花費所有積分(他們將每次出色表現得到的點數稱作積分)換來一盒十二色的蠟筆和幾張圖畫紙,拼拼湊湊畫出僅存的記憶,可惜效果不彰,於是他又畫了第二次、第三次,大抵在第十次時宮侑放棄了。
及川捏著畫紙,抹開上頭的汙漬,本該是四人的全家福,上頭剩下父親、母親和宮治,未完成的小小少年被本人放棄得徹底,盯著蠟筆描繪出的扭曲面容,一股強烈的欲嘔感讓及川跌出精神圖景,他不得不快速捂住嘴巴,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到洗手間大吐特吐。
他抬頭看向鏡子裡的自己,愣出看出一綹金髮,再次眨眼後恢復成原先的褐色。
這不是個好兆頭,他很清楚。
醫院的空調冷得不行,及川覺得他很需要一條厚實的毛毯,把冰冷的手腳都裹起來。他還覺得地板搖搖欲墜,好像再往前踏一步就會摔倒。樹樹站在洗臉盆上,猛力揮動著小樹枝,及川從那張一成不變的臉上看出幾分擔憂。
他忍不住低聲念著宮侑的名字,裡面肯定還有什麼是他沒有看到的,宮侑正在對他揭露著什麼,他不能放棄,因此他撥開自己的精神體,回到病房內,再一次連結上宮侑。
再一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