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簷舊事》試閱

《南簷舊事》試閱

花明


※軍事(時事??)PARO底下的英+A無差

※人物大量OOC,超,OOC,閱前請做好心理準備。

※國家人物背景皆為架空,但我不能保證沒有影射現實。


 

「你知道能讓人保持年輕的秘訣是什麼嗎?」那個東洋人把臉上的塵土拍掉,用一雙剛從泥濘裡拔出來的手,「是承諾。」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人的眼睛閃亮亮的,在西方待久了,各色寶石般的眸他著實看得膩了,可是那個人不一樣,瞳仁是兩丸黑曜石,色澤越深越是純粹。那裡應該什麼都沒有,連情感都沒有,卻能閃爍著。

「是喔。」他沒有興趣,對他來說承諾是在拇指上劃一刀,蓋在牛皮紙上就完成了,那種契約性質的東西。你如果交不出錢至少你有一條命,有閃亮眼睛的人來訪的時候明明是這麼說的,事到如今,還談什麼承諾。「不過你看上去的確年輕。」

是這樣嗎?那人帶著一身泥水站了起來,掌心似乎有東西。

「說不定比我要──」他還想開口,其實是想看那雙手裡究竟藏了什麼,不過那人快步地走遠了,不過他至少從呼嘯過來的風裡捕捉到一句:「你該喊我哥哥。」

 

十七歲啊。自己十七歲的時候在做什麼呢,從他不再能夠飛之後就不嚮往天空的顏色,不自由的命運也把他一併銬緊,他實在是沒有能夠再輸下去的資本了。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幾個稱得上同事的人不過跟他一樣是國家機器,只在普通百姓前面繃出至高無上的姿態,他們帶走的每個少年命運都一樣,不管血統髮色或外表,子彈不長眼睛,往任何人的腦門轟下去都會炸出血花。凡是看久了,夢裡都只有向死而生的笑容,他夢到更多是他們回來的時候空洞沒有靈魂的表情,那證明他們已經成為堂堂正正的殺手,人間煉獄通常會帶給他們最好的教育。

 

他把旗幟升上去,例行的軍歌響亮地從各個廣播器裡播送出來,時間暫停了。教官室裡的人也沒一個像新來的小夥子那樣聽到軍歌就立正,閒言閒語從他們的交頭接耳裡漏出來格外刺耳,奧村英二實在沒有任何心思去關注了,上頭說下午有人會來巡視,他還沒把他胸前別著的名牌擦亮,他可不想在這點綠豆大的事情上被扣薪。

 

在營裡的每一天仍然是二十四小時,他沒有過得很慢或很快這類跳脫時間的實感,但是某天晨操前他照著鏡子看自己的臉,突然對這張臉絲毫沒有老去的跡象倏然感傷,時光分明在流逝,卻只有在他的記憶裡拂上些許塵霜,河水沖上溪石的聲音、赤腳踩在泥土裡的感受,他都想不起來了。

 

他隻身一人走在鮮血鋪成的花地上,因為他的國家要他這麼做,他跑不了就只能拿起槍,顛簸幾年之後給機構安插了一個還算適當的位置,適當的意思是不用和太多人接觸,三等書記官的日課就是通報資訊、點名、搜刮人力,把每個初來乍到的毛頭發配給其他教官打磨,他再也不必拿槍,可他凹陷的右鎖骨卻永遠好不了了。

 

奧村英二思來想去,這份工作最適當的一點是,平庸且透明。

 

 

「一起去食堂?」偶爾他的同事也會搭上他的肩,露出像早些年他還在軍校的時候那種過分無瑕的笑容,「我看你最近倒殷勤,有業績壓力?」

「伊部先生。」英二無奈地笑,手腳麻利地把一大疊資料卡分類整理,「他們都只是孩子。」

「我們還不是這個年紀就被逼著扛槍走山。」伊部俊一有些嗤之以鼻,「非常時期嘛,誰曉得連保險都不會開的書呆子能一路從西南方打上來,他們不是散沙,要是他們多動點歪腦筋,再動員學生,打到這裡是遲早的事。」

「我聽說上頭早就開會評估過──」伊部湊到他耳畔,句子還鯁在喉頭就被英二用眼神堵住,我肚子真的滿餓的,連乾糧都搶輸人可就沒意思了,他說。

 

用刀槍養出來的革命情感帶有一種微妙的特質,這幫人似乎能為對方出生入死卻又水火不容,他的視線遠遠就瞄到他兩個月前從一個小農村領出來那個男孩被團團圍住,有說有笑,金髮特別耀眼,在混沌暗色裡曖著一絲光輝,他是現在營裡年紀最輕的四等近戰兵,這個月指不定能升上三等。太快了,他周邊的人都說,那個叫亞修的沒有做不好的,任何種類的考核都是最高等通過,沒派給他狙擊的位置真是浪費人才。

 

然而他當不上狙擊兵的理由眾所周知,金髮碧眼的一尊瓷娃娃格外不入他同期的眼,看起來碰一下就會裂成碎片,卻沒人敢真正和他交手,有人只是路上撞了他一下也被揍得滿地找牙,他指尖的爪子惹出太多風波,近戰的教官姓白,出了名的嚴厲,對這類氣血正旺的年輕人特別有興趣,指定要收他,正好順遂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心意,山貓被馴化的故事大致如此。山貓,在終年嚴肅到令人窒息的地方聽起來是一個太過俏皮而隨性的稱謂,他從那張西方雕像般的臉孔上也瞧不出一絲真實的喜怒。

 

「我說啊,」伊部一邊咬著食堂發送的乾餐包一邊說話,口齒不清的,「有些話猜你大概也沒少聽,不過我也滿好奇的,你知道從軍不是看皮相揀人的吧,況且他不是原鄉,他是西洋人,為什麼就找上了他?」

他可是西洋人啊,伊部抬高嗓門重複了一次。彷彿在問,你能用什麼擔保他的忠誠?

「就算這樣,他進來之前也跟所有人一樣蓋了血印子,那就代表他有為國捐軀的心理準備。」英二費勁才把餐包撕成兩半,真難想像這種東西不配水吞要怎麼進到胃裡,「你看他的表現還覺得我做錯了嗎?」

 

他印象中的英二無論何時講話都是冷靜而溫和的,面對他的詰問伊部忽然語塞,他的位置正背著食堂的落地窗,盛夏午後的光穿過枝繁葉茂灑進室內,壟在他身上,模糊了青年此刻的表情。

 

 

為什麼就找上了他?

 

這一整周是英二擔當夜巡,在這邊幹過兩年以上的人鐵定都受過訓練,認真起來可以三天三夜不用睡覺,今天只是第一天而已。他到指定的倉庫取了油燈,軍營裡實在沒有什麼具有像樣美感的東西,這盞油燈復古得好看,偶爾讓他想起他在北方度過的那幾回隆冬,轉眼之間,他已經在南邊生活了不短不長,渾渾噩噩的五個年頭。

 

巡邏路線通常從新兵的寢室開始一路走到軍火庫,不過在第一站就出了差池,他一進走廊,新進的幾個七等兵就靠在門邊候著他,臉上的表情像看見即刻可以絞殺的獵物一樣喜出望外,他們推推擠擠才終於派了代表出來解釋。

 

「教官,我們寢室長溜了。」

溜了?英二張望著寢室最裡面的床位,睡袋亂七八糟的塌著,他拿起點名表要對,那幾個小夥子馬上又開口了,「亞修‧林克斯。」

這下英二總算明白這些牙還沒長全的小朋友都是些什麼心思,軍營裡有條規定:你有本事檢舉比你位子要高的人,你就能取代他坐上去。

 

「知道了,溜了一個寢室長需要五個大男人打小報告啊。」平日溫和的眼睛瞪人的時候最可怕,幾個男孩子搔著頭髮灰頭土臉,輕輕地把門給帶上。

 

奧村英二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現在去找亞修,另外一個是一面巡邏一面找,權衡之下他選擇後者,人總歸是要找的,但任務也不能擱著。

還好亞修只是溜了不是跑了,更沒有躲著,英二是在廚房的後面發現他的,他走到那個人身邊的時候,少年察覺了但沒有回頭,固執地蹲著。

「嘴饞嗎?」英二繞過他,徑直地把冷櫃的門打開,「……原來還有罐頭,拿去吧,算我請你的。」

「點不著啊,」亞修沒理會他,失落地坐下來,「難得我拿到這種好東西,你看,點得著的話就會像這樣,很漂亮。」

英二撿起落在地上的包裝袋,上頭印著花火的圖案,他板起臉用訓斥的聲音說:「軍營嚴禁私下點燃煙火,也不准未經允許半夜溜出寢室,亞修。你這樣做是要受懲處的。」

 

亞修顯然心不在焉,又往地上拿了一根仙女棒,抽出火柴來點,這次不曉得怎麼就點燃了,漆黑之中迸出了閃亮的火星子,亞修繃著的臉放鬆下來,他把仙女棒舉到英二面前,罰我之前,陪我看看煙花,哥哥。亞修一手撐著下巴,一手要把仙女棒遞到英二手裡,英二拿他沒轍接了過去,他就笑得更開心,露出一排皓齒,英二望進那雙眉眼,忽然在想對方是不是點燃了其他的東西。

 

「你從哪裡拿來的?」英二凝視著火花漸小,而亞修興致勃勃地又點了一根,「這種正正當當的違禁品。」

「好不容易等到的假日,我出營了,放心,還在軍方允許的範圍。」亞修試著轉移話題,「你一定想不到外面現在在做什麼,慶典呢。我只是站在遠方瞧就被給了這麼一大把,明明我不是當地人。」

那是看你長得帥,英二沒說出口,只是笑了笑,「我也不是當地人。」

「教官原來不是當地人啊,那你從哪裡來的?」火光照得他的臉稜角分明,「我找人探聽過你的事,但是沒有人知道你進軍校之前的生活。」

「很誠實嘛。」英二伸手過去要彈他額頭被避開了,「從很遠的地方來的,一個被大家都忘了的國家,現在說出口也沒有人曉得了。」

「不過你一定記得,記得那裡的所有。」亞修覆住他的手,好像掌中那把煙花是他們必須共同養護的,是初生之花,「我覺得這樣最痛苦了,英二。」

 

「說什麼呢。」英二把手抽開,整身武裝著防備,「總之,我現在是這個國家的人了,而且,不要忘記你的敬稱。」

儘管那沒有意義,這全部都不見得有意義。像是他幼年的家邦被吞併之後,再沒有人會跳那樣的舞蹈、會唱過分生硬的搖籃曲、沒有人會像他的家人一樣溫柔對他,他作夢也想不到他有天必須舉著槍對著自己的同胞,只因為他選錯邊進了軍校,他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叫囂著,不對,你對得起你的人生嗎?你對不起他們,你要血債血償,你會入地獄。

 

這裡沒有那種無怨無尤的愛,他再也不會被愛了,會愛他的都失去姓名、或失去生命。

 

「你真的是個矛盾的人。」亞修的口氣聽起來竟然有些心疼,「可是你也是個人,教官。」

「也許吧。」英二褐色的眼眸在夜幕之下更加朦朧,亞修伸出手,還沒搭上他的臉龐就被攔下來,「我是殺過人的人。」

曾經他連一隻老鼠都不敢接近,因為想減輕家裡的經濟壓力進了公部門,後來呢?後來應證的還是那一句──人間煉獄通常會帶給人最好的教育。

 

最駭人的不是血,是那些人一邊按著冒血的血窟窿,一邊詛咒叛徒永遠不得好死,他是他們口中的叛徒,他的確背叛了很多人事物,包括他自己。那年,風風雨雨撕裂了北方所有的門戶,咬破所有密封的窗紙,北地就此沉淪。

 

「那又怎樣,我這雙手也是殺過人的手。」亞修和他拉開距離,「很多人都怕我,不是怕我殺人,這個國家最擅長養一群沒有腦袋的劊子手。他們怕我,是因為我是西洋人,在他們眼中讀書識字,見過世面,罪該萬死的西洋人。」

 

你把我帶進來是為了什麼?你怕我嗎?他微微顫抖著問。

「我怎麼可能怕你。」英二斬釘截鐵地說,「你又不會傷害我,我也不是你的敵人。」

 

 

為什麼就找上了他?

 

你之所以選擇他,是因為你從他身上看見未來,而且相信,會有未來。

 

 TBC.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