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級

十年級

星峰@永野夕梨




  同往日般和煦的午後。


  「午安,永野同學。」細碎陽光從窗口灑進,在圖書館供租借的小空間裡,師長溫和地對端正在座椅上的少女開口:「今年過得怎麼樣呢,這次也請你告訴我吧。」



  「午安,老師。」她輕聲打了招呼,放下手邊的書,背脊挺直,見到師長額上泌出的汗珠,不由得感到愧疚:「抱歉,每次都麻煩老師特地來圖書館一趟。」


  「雖然我不太記得了,但滿是書籍的地方依舊讓我感到安全。」


  「今年的話。」她溫聲回答,語調平穩,應答以後簡短地停頓幾秒,似乎在思索著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半晌,她才作出總結:「嗯,和往年一樣,我過得很好。」



  「在班級裡認識了新的朋友。」她想了想,決定從去年春日開始說起,星峰院每年都會重組分班,接下來也將面臨新的班級。現今的特質四班於她而言,已然算是舊的班級。冬日過去,萬物復蘇,校園裡的櫻花也逐漸盛開來,當那些落回土壤,春日的最末,她又將迎來新的分班:「也跟之前不太熟悉的同學成為關係近一些的朋友。」


  「最初不太適應。」她輕聲解釋:「因為我跟未栗被拆到不同的班級裡了,之前總是很幸運的同班,所以分開有點不太自在,總覺得缺少些什麼一樣。」


  她似乎不太好意思,想起灰髮少女的笑顏,忍不住彎了彎唇角:「我想,是因為從最開始就是跟她待在一起,所以才會不習慣。」


  「有時候我會覺得是我更需要她跟南。」她坦然承認。


  人為什麼會需要另一個人呢。中學的一小段時間裡,她都不太明白,甚至將這種疑惑吐露給面前的年長者,但對方只是微笑著看她。後來她有答案了。她學會擁抱,學會面對分離,學會真正的觸碰別人,同樣學會需要與被需要。


  她用丁香色的沉靜眼眸看向窗外透進來的一點光。


  「春天的時候我都會想到南。」她的語速不快,講起南時,本該要用更活潑愉快的聲音,少女身影畢竟鮮明,可她每每說起來,卻總是更像朗誦與閱讀。


  「啊、說起來,學姐畢業了。所以寢室搬來了新的室友 。」她們之前很穩定的跟學姐同住,今年算是頗有變動的一年吧:進入新的部別,新的年級。然後身邊發生改變。


  ……但可以的話,她還是希望安穩點好,入月同學明年還願意繼續跟她們住嗎?


   「新室友是很好的人。入月同學比我們小一歲……唔,我覺得她是不太需要被擔心的類型。」想起寢室有些混亂的狀況,少女不由得輕輕用指尖碰了碰桌面:「她幫助過我。該怎麼說呢,入月同學很體貼,講話也很有禮貌。」


   「実生今年有點忙,我們比較少再上天台一起吃飯了。」即便如此,她們仍然是非常好的朋友。


   久米実生當時教導她如何用髮辮繫起緣分,她便也在日後與另一個人用此方法結起緣結。



  大抵是認為自己將之前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她便數著學校的重要活動,按時間線規整著談。師長仍然微笑,沒有催促她,是以明白她現在可以清晰地梳理一切,得出結論,不再是需要誰鼓舞著伸出手的孩童。


   「文化祭的時候,班級的攤位活動是莊園動物系列……穿了很可愛的衣服,扮成了倉鼠和小熊。」她笑了一下,她喜歡文化祭,喜歡學校裡歡快的聲音,也喜歡和誰一起做些什麼。「小熊的攤位是和茉綿同學一起籌備的。」


  「倉鼠是做迷宮學習單的活動,我準備了鉤針小鼠當禮物。啊,我也有帶給老師一個。」她提到這時,從書袋裡翻找出小巧的編織吊飾遞過去,「我其實很意外茉綿同學會找我一起哦,我們是這學期才成為朋友的,原本也不是那麼親近的關係……每年的文化祭,都會使大家變得更近一些。我想我喜歡看著這些。」


  「朏暖學長是很盡責的班長,蜜同學很細心,又擅長非常多手工上的事情。」


  「綾夏同學出了很有趣的點子。說到綾夏同學,我們其實認識好久了,剛開學的時候還一起去吃了聖代挑戰 、挑了衣服……這學期能夠跟她同班,是很安心的事情。」講到此時,她注意到自己有點岔開話題,想了想她又接下去。


  「也許是因為未栗不在我身邊的關係,自己準備攤位有點辛苦,好在大家都會幫我。」


  「休息時間我去找了未栗跟南,未栗始終是很聰明又厲害的人哦,她做出小小馬戲團。」提起重要的兩個朋友,她語調稍微上揚些。


  「南開設了香料舖,還有多給我一些麵包吃。她說我那一天都會很幸運。所以真的很幸運。」她畢竟是那樣相信著摯友的語言,宛如一種本能。「我們三個也有準備遊戲的攤位,嗯、很開心,後夜祭的時候我們一起跳舞,然後摔進沙坑裡。」


  「我覺得能跟她們待在一起,才是最幸運的事情。」


  那肯定是年幼的她無法理解的事情。春季繁盛的原野,一望無垠的夏海……一切景色與她與生俱來的秋氣本無關係。但她拾獲了這份幸運,並得以暫居在這份幸運之中。


  這怎麼不算最幸運的事情。



  「體育祭的話,我今年是白組呢。」短暫的停頓以後,想來中間沒什麼特別值得講的事情:「我喜歡白色喔,但室友們都是紅組,稍微有點寂寞。」


  但因為染谷未栗都用一種晴天霹靂的受傷表情,盯著頭帶的箱子。反而使她從寂寞變成覺得愉快。


  「雖然不同組,但是我們還是一起爬了山。還有跟同組的同學一起做練習……聽說松彥同學在水槍戰裡像鬼神一樣,連校長都有關注到哦。白組之光。」雖然那也是她稍微擅長的項目,但要做到那種程度很不容易吧。她忍不住感嘆。


  「體育祭前一天,有發生一點事情,不小心把腳扭傷了,多虧了浅川同學背我去保健室。」保健老師真辛苦,她總覺得有點愧疚,「然後也做了晴天娃娃。體育祭三天都是好天氣,真是太好了。」


  「比較記得狀況的……騎馬打仗的成績一塌糊塗,早早下場,所以遇到緋花玉學姐 。」學姐被誇獎時臉頰會稍微紅一些,彷彿開花的仙人掌。「還有水槍戰時認識了天海學長。」


  「對了,借物賽跑的時候很開心。」她豎起兩根手指:「未栗跟南都來找我,未栗抽到的是笑容好看的人……被她帶過去的時候很擔心裁判會拒絕。」她長得很普通吧,真搞不懂未栗,夕梨覺得未栗跟南都是笑容好看的人:「南抽到的是好朋友。」


  相葉南分明有那樣多的朋友,卻始終牽著她們的手。


  「嗯,好像就到這裡……今年紅白組平手哦。真好呢。」大家都勝利真是太好的結局了:「我還跟小野寺同學一起做了紅白餅乾,分給大家一起吃。」


  「無異能體育祭的獎勵不是出島嗎?」她講起這時,神情有一絲複雜:「……跟好多同學一起去了泰國。」


  面前師長的表情跟著有一瞬的凝滯。雖說出島日可以申請多天,但很少聽聞像這樣跑出國玩的。其實她也困惑,付了少少的錢,就被同班同學和朋友們提上飛機一起帶走了。


  「兩天一夜而已,我們有回來上課。」她小小聲地補充:「但是很好玩。這是我第一次去其他國家,大家在房間裡講了很多的話 。」


  她待著的地方,除了日本以外就是星峰院了。



  「最後比較大的活動,就是異能對抗賽、校外教學和期末舞會了吧?」她數一數,差不多也到最近的幾件事情了:「因為我跟黑川同學是同性質的異能者,所以我們有一起做對抗賽的訓練,討論了一點異能相關的事情。」


  說到底,特質系的學生很多都不具備戰鬥能力,或許異能對抗賽才是真實意義上的無異能體育祭。


  「今年茉綿同學也跟我們一起哦,打雪糰子……未栗拿到雪糰子寶寶,現在還放在宿舍裡。」未栗好像沒有很喜歡那顆機器人,大概是雪糰子在對抗賽時一直欺負南吧。但南倒是跟雪糰子玩得很好。


  「校外教學去了京都。」她身邊還是未栗跟南。這點師長很清楚,她沒有特別提下去:「跟她們在一起,哪裡都覺得很有趣。」


  「舞會——啊,說到舞會的話,今年生日,大家給我辦了生日會 ……」她越講越小聲,似乎是對於這件事感到不好意思,但她呼出一口氣,溫和地勾起唇角:「嗯,我很開心。很謝謝大家幫我過生日。」


  「這次的禮服也是未栗的搭配哦,用上了生日禮物。我很喜歡。」未栗喜歡讓她們有相似的配件,她喜歡跟朋友們有所相似。


  「然後,玖暝來邀我跳舞。」


  她其實不常在舞會裡跳舞,燈光總是太明亮,她更喜歡在舞池邊緣的餐桌裡找東西吃,但玖暝朝她伸出手,她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小心翼翼地借他的步伐,將自己藏匿在陰影處。


  「……除了夢境之外,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媽媽了。」


  跟秋玖暝的對話裡,她總是偶然的想起媽媽。她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提玖暝,是開學後的某個放課後?還是在森林裡撞見他的異能?他始終很輕,彷彿成為一種虛無 ,不太存在她異能塑造的,那樣觸手可及、很確切的日常中。


  於是她沉默下來。


  她有那樣多無法再說下去的理由,師長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去年的她沒有提及媽媽,像是把直系親屬的屍骸推至海浪以外的地方,如此一來她就能不必悲傷。但此刻她躊躇著言辭,卻不只為了那早已失去呼吸的「她」。


  …… 不是親自抓住的手,是沒有用的。這是稱得上人生信條一般的存在,當初她看著鈴風吉吉時這麼想,後來的很多時間裡也都這麼想。但也許是秋玖暝告訴她太多,才讓她也沒忍住主動說起好遙遠的往事。


  「但是,現在好像已經可以想起她了。」


  她最終什麼也沒有吐露,只是很輕地說。



  「……對了。」


  久到像是對話結束時,她總算開口。聲音恢復以往的平穩,甚至更顯堅決,「老師,我好像找到要做的事情了。」


  升至十年級,身邊的人和師長都提到了升學與就業的事情,再兩年就要離開星峰院,人工島將星星們圈起來,而後在他們成長後,讓他們再漂流回海。


  她一直以來被太多人幫助,因此也會幫助一些同學。幫助別人的時候總能獲得更多,她曾與小她好幾歲的石田同學說話,曾在圖書館和紗奈同學一起找書。這些都有意義。


  而她書桌上仍然放置著和司學長給的書。


  「前陣子,我和茉綿同學、蜜同學跟鈴風同學一起去了育幼院實習……」她斟酌著語句:「我看見一些孩子的狀態。」


  「我的異能能做到什麼呢?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我曉得持有異能等同持有一份獨特的力量。」她還是坐得端正,少女的嗓音不太大,聽不清情緒起伏:「我現在有想要運用它的方法了。」


  「所以,我明年會更努力的。」她下了結語。




  「……這樣呀。」


  師長將整段訴說聽完,窗外透進來的光呈現淺淡的黃橘色,依然落在背脊挺直的少女身上,襯得那頭橘色的髮絲更加柔和。永野夕梨是直視前方的孩子,將所有過往珍視著握在手中,去思考,去行動,去努力。是不需要師長擔心的孩子。


  儘管如此,她仍一年一度的坐在圖書館內的討論室,背後是書,眼前是傾聽她聲音的師長。這是一種例行公事。但師長朝她笑,眉眼清明,似乎真為她感到開心。


  「夕梨同學。」師長認認真真地喊她。


  「你今年也做得很好喔。」



  「……」


  「嗯,我知道。」


  永野夕梨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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