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職外快-夜間巡守

兼職外快-夜間巡守

Fly as you fall.



1.


我曾問每日祈禱的艾朵拉,如果神愛世人,為何總是給弱小的人磨難,選擇對人的痛苦冷眼旁觀?而她總是那樣溫柔和煦的向我微笑,卻從來沒有給我答案。


幾年過去,她仍是虔誠的教徒,而我也沒有改變我的想法。我仍不相信神的決定是平等的,有的人出生就享榮華富貴,而有人卻是食不果腹,一生漂泊。


所以我寧願相信,世上無神。

無論遭遇什麼都是隨機而論,無論結果如何都是人的選擇,無論神存不存在,都只有人自己能頓悟——仁慈或冷酷、沈默或瘋癲,富與貧生與死,因與果皆相扣。

唯有不仰賴飄渺神明的餽贈,那苦痛的日子才能踏實的過下去。



2.


伊諾克因為被馬踢的瘀傷在格羅斯家一連住了好幾個晚上。


奧圖擔憂他的傷勢惡化,重物不給提,家事不讓做,連洗沐時都不敢讓他獨自一人,怕他沒注意滑倒,傷上加傷,操心程度簡直像在對待一個懷胎十月的婦人。


起初伊諾克也是不習慣的,這一輩子還沒有誰像奧圖這樣照顧自己,幾日下來倒有些恃寵而驕,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快活日子,傷還沒好,倒是先胖上幾斤,加上一連幾日沒去磨坊,姐妹們以為他傷的重紛紛帶些鮮花水果來探望,搞得他都有些心虛了。


於是當腹部的瘀青化開只剩淡紫,結痂也脫皮長了嫩肉,伊諾克便藉著秋收的日子即將到來,磨坊麥田都缺人手為由婉拒了戀人留他繼續住宿的央求。

嘴上說要回去工作,但實際上是怕這份幸福讓自己過的太安逸而忘了應守的本分及感恩珍惜的心情。


要說他沒有半點留戀之情,那肯定也是騙人的。

從格羅斯家回到獨居住處後,伊諾克一連失眠了好幾天,本該與戀人相依的床鋪只剩自己一人,還偏偏天氣轉涼凍的他半夜醒來好幾次,最後又只能挑燈夜讀到天明。


隔日頂著個黑眼圈上工,還被卡莉絲塔調侃是不是與小男友私會太晚才一臉疲態。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才不會天未亮就到磨坊。伊諾克在心裡埋怨,可並未說出口。


「晚上睡不著,不如加入巡夜的行列?聽說很多農戶家裡的青年都去了。半夜在城裡瞎晃也能被當做英雄,幹得好說不準能去撈了騎士爵位做做。」卡莉絲塔將麥子倒入石臼時隨口調笑,完全沒有對騎士的尊敬,除了第一句外皆是無稽之談。


伊諾克哼了一聲不理會,當然也有自知之明,巡夜的工作是因狼的軼聞而起,如果自己真遇上惡狼也只有被當冬季存糧的份,他才不願意拿生命去冒險。


不過挑燈夜巡這樣為人損己的事,卻頗像自己心上人會去做的事,伊諾克邊想著邊輕輕地嘆了口氣,才幾日未見,竟有些想念對方了,手上磨麥的動作越發無神。


想念與戀人相擁入眠的溫暖,也想念一同轉醒卻依戀體溫而不願下床的早晨。

人一嚐過快樂的滋味,就會變得貪得無厭,似乎是自古以來的定律,明明已經時刻待在一起,卻覺得時間怎麼都不夠用。


可惜婉拒留宿的是自己,要讓他再去提他實在沒那個臉皮。


伊諾克搓了搓臉,沒發現白淨臉蛋沾上些許麵粉,暗自心道,臉皮這種東西能比睡覺重要嗎?等工作忙個段落就去格羅斯家拜訪吧,如果留在那吃了晚飯便能順理成章的過夜。

青年在心裡盤算著等等要去城裡帶個伴手禮才好,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3.


或許諾鄔利是他的不祥之地,總是給他招惹麻煩,每次進城必逢災禍。


上次來訪親人被馬踢了,負傷至此尚未痊癒,而這次進城,他的錢包竟又被偷了。


一定是在集市購買禮品時被盯上的。

伊諾克苦惱的細細回想,那時他付完錢便立刻將錢包收回囊袋中,或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讓小偷發現了錢袋的收處,待他離開攤位沒幾步便有個孩子朝胸口撞來,力道還不輕,一拉一扯下直接雙雙跌倒。一切發生得太快,伊諾克只依稀記得孩子的臉蛋和衣服都髒兮兮的,明明挺瘦小一個不知哪來這麼大的力氣,一時也沒察覺錢袋掉了,還急忙將孩童扶起檢查傷勢,而那孩子卻什麼也沒說,只是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後便快速離開。


現在一想,怕都是一場自導自演的戲。


不過也是機緣巧合,沒想到當伊諾克著急回頭尋找錢包時,又恰好看見那瘦小的孩子正在市集故技重施打算偷一老婦人的錢包。伊諾克怕人跑了立刻上前追趕,未料孩子腳程極快又會找空隙鑽,像條急欲求生的活魚,一不小心又讓他溜了去。


伊諾克心頭有把無名火,或許是不甘心讓人不勞而獲地竊取自己辛苦打工而來的酬勞,又或許只是看不慣孩子不知上進的偷竊行為,於是一大一小便在諾鄔利的街上玩起鬼抓人,一個跑一個追,兩人都跑的氣喘吁吁,比起尋回錢包,更像是場不願服輸的競技賽。


「你、你做什麼一直追著我不放!」孩子在距離伊諾克幾米的距離邊回頭邊著急地喊道,「裡面也沒多少錢,我又不止偷你一個!」之前偷竊被發現要嗎被抓住打罵,要嗎就是讓他逃了,也沒見過哪個人與自己周旋這麼久還不放棄的,看著追趕著自己的黑髮青年臉色陰沈,小賊倒是有些後怕了。


「呼......話不是這麼說的,你先別跑......」伊諾克捂著自己因爲奔跑而隱隱悶痛的腹部,蒼白臉上泛著不自然紅暈,訓人的話一時之間也說不清楚,體力本來就不好的人再加上傷勢,竟連一個小孩都追不上,自己說出來都感到丟人。


再不回貝森,天都要黑了。伊諾克氣惱的想著,憋著氣三步併作兩步,就快要抓住小賊。


「我是不會把錢還你的!」孩童見他不放棄,也大喊了一聲表示決心,一腳踢倒街旁的木桶擋住身後青年去路,一溜煙即將消失在黑漆漆的轉彎口——


突然,「哇啊!」「啪咚!」孩童的慘叫及撞擊聲自另一頭傳出,伊諾克一陣驚愕,趕緊跨過木桶上前查看,殊不知眼前的場景讓他又是一愣。


一名高大的白髮青年提著燈背對他,似是發現有人來了正轉身確認,微弱光線將男子身形包裹出一圈毛絨光暈還順帶映照出倒在地上的瘦小孩子,似乎是撞暈了過去……

青年就是化成灰伊諾克都認得,畢竟兩人可是在不點燈的房間共處的關係,也因此明明像是兇殺案的現場,卻被三人演成一齣荒唐喜劇。


「奧圖?」伊諾克輕聲喚道,只見青年臉上神情從困惑轉變為驚喜,然後又變回了困惑。


「哥哥?你怎麼會在這?」奧圖憑著搖曳燈光上下確認對方身上有無異樣,待伊諾克走至身側便趕緊將人擁入懷中,緊張的情緒被稍微緩解後便是遲來的惶恐:「哥哥你嚇死我了……剛剛沒把你撞傷吧?」


「我沒事……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你。」伊諾克環著青年結實臂膀一下下的安撫,也有些不敢置信,緩了幾口氣才慢慢解釋道:「我來城裡採購日用品,錢包被偷了,所以正在抓賊,殊不知……」


「人竟然被你給撞暈了。」

更確切的說,應該是孩子撞上了像牆一樣的青年,暈過去了。


「咦?竟然還發生這種事!」奧圖愣了愣,這才拿燈往地上一照,隨著伊諾克一起確認孩子的狀態—— 一張乾巴巴的小臉看起來已經多日未進食,比起撞暈更像是餓暈了。

奧圖無語的望著孩子又看向身旁年長的戀人,光影恍惚間似乎瞧見當年躲在羊圈裡瘦弱無力又張牙舞爪的對方。


「哎……」伊諾克沒注意到奧圖的視線,只是緩緩嘆了口氣,把孩子扶起後用手輕柔地擦去小臉上的塵土。「錢留給他也沒關係,但這樣一直行竊也不是辦法,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個家,伊諾克沒說出後話,眼裡卻是滿滿不忍。


「……哥哥真是善良。」奧圖沒移開注視,眼神有著不自知的柔軟,他想他明白伊諾克心裡的想法,因為知曉背後的無奈和無力,所以更加無法放任不管。


「或許我們可以帶他去問問巡邏官?」奧圖提議道,邊將孩子接過抱起,邊將提燈交給黑髮青年。


伊諾克愣著拾起暖光才會意問道:「……你在巡夜嗎?」


「是呀!」奧圖用另一隻空著的手牽起戀人冰涼的手掌,爽朗回應:「本來自己一個還有點害怕,現在有哥哥一起什麼都不怕了!」


「……」伊諾克啞然失笑,沒想到自己稍早的猜測真的應驗了,天底下到底該去哪裡找這麼善良可愛的戀人呢?

好險奧圖這麼善良,也幸好自己當年遇到的是這樣善良的奧圖。

他才不至於走向更偏執的道路,甚至能在晦暗未來看見一絲幸福的光亮。


當熾熱體溫自掌心傳來時,伊諾克忍不住想到,或許這條路只能用自己的雙腳前行,但至少一路有人相伴,也不那麼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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