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考慮躺著睡一下

你要不要考慮躺著睡一下

卡羅奈特

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

盔甲或武器相互擦出的清脆金屬聲。

遠方傳來彷彿慶典般的歡樂音樂。

攤販吆喝聲、小孩的格格笑聲。


騎士團長的房內,穿著已經清理乾淨的盔甲的金髮少年解下了武器。

當武器被拿著揮舞時,可能是因為受過訓練加上已經習慣的關係,這把不知道奪走多少生命的劍輕的像沒有重量。但每每只要回到房間,解下它的時候都讓他忍不住想,這一定是自己拿過最重的東西。


聲音從窗戶又或者是四面八方鑽進,環繞,堆疊著過去幾個小時生命逝去的聲音,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要是聽力沒這麼好就好了。

儘管聽力對他來說在戰場上是不可或缺的優勢,他還是忍不住這樣想。

然後,他聽見了門被打開的聲音。一名黑髮的青年——騎士副團長弗爾探頭進來,大概是確認了自己在這裡,青年看起來很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走近了他。


「卡羅團長。等會就要遊行了您卻苦著一張臉,團長還這副表情,我們又該擺什麼表情啊?」

「⋯⋯我沒有苦著一張臉。」

「我們是為了國家工作,您可以驕傲一點,沒必要消沈。」像是沒有把對方說的話進去似的,弗爾用力地拍了一下臉上毫無稚氣的新任少年騎士團長肩膀。


從窗戶往外看去,一批剛鎮壓完領地「暴民」的騎士清理著武器和外觀,可能是因為一切都比以往順利,所有人的情緒都莫名的高漲,許多人談論著多虧團長的精準判斷,才使我方幾乎沒有損傷的完成這次的任務,還有這次騎士團聲望將會更高,不知道會得到如何的獎賞云云。


「我有些跟不上這樣的氣氛。這是值得慶祝的事情嗎?」


雖然在被任命為團長之前,就已經做了無數次的「工作」,但因為是新的身份,做的工作內容排場和規模也比以往都大了許多,他感到有些茫然。

剛回到王城後接下來的行程便是遊行也讓他感到不解。即便離廣場有一段距離,也已經能聽見城裡熱鬧的歡呼聲。明明這幾天消滅的那些人,只是這個國家的另一群人民。


「?那當然啊。身為騎士副團長,能輔佐您更順利地完成工作是我的榮幸。已經很久沒有團長是中城區出身,大家都很期待您。」

畢竟中城區出身的全是優秀的怪物,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

「是這樣嗎⋯⋯但我年紀比你們都小,其實本來應該由你替補上來當團長的,不是嗎。」

「也許在今天之前有人會這麼想吧。但今天之後,沒有人會有意見了。因為您的身手和調度軍隊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弗爾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讓我們達成任務平安回家的您,就是最優秀的團長。」


這和在中城區的時候做的事情,好像沒什麼兩樣,但卻包裝的像自己是英雄一樣,難道,沒有人覺得奇怪嗎?


他不明白,而且反胃噁心的感覺都浮了上來。但比起回去中城區,他想,自己也許還是比較適合這裡。只要習慣就好了。就和弗爾說的一樣。只要習慣,就會好了。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好的話,就準備出發了。」雖然在遊行時可能堆不出什麼親切的笑臉,卡羅還是盡量的調整了一下表情。


「了解。團長也請移步。我先傳下去。」弗爾像是鬆了口氣的對團長再度笑了笑,便關上門離開。


「我知道了。」卡羅重新拿起像剛剛一樣沈重的武器掛上腰間。

離開前朝鏡子裡的自己望了一眼,然後微微露出了自己都覺得嘲諷的虛假笑容。

你今天也是優秀的殺人犯。

如果不控訴自己就會忘記,是誰害自己成為這樣的人,他想。

我今天也恨這個國家。


畏思里的中城區,是畏思里王國人民心中的傳說。它緊緊依著王城,是直屬於王族的單位。一般人民無法踏進這個區域,反過來説,除了特殊狀況外,也幾乎不會看到有人從中城大門踏出那個區域。他們就像一個迷你的民族一般,所以從那裡出身的人也會直接被稱為中城人。


過去騎士團長幾乎代代都是中城人,只是最近幾年因為上一代中城區領主犯了死罪,許多相關人士都直接被連坐處刑,剩下的人都是年輕的少年少女,沒辦法馬上遞補上騎士團長這等重要的空缺,直到卡羅滿16歲,才終於遞補上去。


而在年滿16歲前,中城的小孩就是以成為能執行各種機密任務的部隊被訓練至16歲,就會開始分配部署單位,而能力相對不足的就會從任務前線被迫撤離,成為運作中城區整體生活機能的「燃料」,作為一個不能有任何意見的零件運作直到死亡。


對卡羅來說,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本來應該要是這個樣子才對。

身為上一代領主的獨子,他自然更加努力的學習一切,並給予身邊所有能力不如自己的其他小孩所有他能給予的幫助。雖然環境十分嚴苛,但大家的資質都很好,所以只要用心,沒有人犯錯,所有人都好好地達成任務,就會被誇獎,大家的生活也會更好。


中城人是被揀選出來,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讓畏思里全國人民變得更幸福,的存在。


直到訓練完成後,第一次被派去執行「特殊任務」,他才發現自己實在太過天真,事情比自己想像的困難了許多。因為過去體能、使用兵器之法及各種解讀暗號、文化學識方面的訓練基本上都是用於傳遞機密資料,只要夠敏捷、夠擅長即時變通做出決斷,都不是非常困難的內容。


但這次接到任務卻是要暗殺某個會在特定時間經過特定地點的人。


「要解決目標,是說,我嗎?可是、」年僅14歲的卡羅接到任務時非常困惑地詢問,這和過去的任務實在大相徑庭,幾乎讓他認為可能是搞錯了什麼。


「你只需要服從。」


「是。」卡羅想,相關的知識都有學過,實技課程上也表現得很好,和打獵時一樣,應該沒有什麼困難——直到完成任務、看見暗殺目標項鍊中的家族照片的那刻,才曉得了自己的愚蠢。



「卡羅一直不吃東西,真的沒問題嗎?」

「⋯⋯特瑞希,妳又偷偷跑去看他?沒被發現吧?」

「我怎麼可能會被發現,又不是你。他的臉色真的很糟,我很擔心。」

「那個任務到底是多難,發生什麼事情了啊。」

「不曉得。卡羅從來沒有這樣過。」


卡羅在那之後連續一週只要吃肉就會吐,對別的食物也興致缺缺,直到某天似乎有人從王城到中城來見他,在那之後他才又能恢復進食。


但在那之後,他很明顯地沒辦法像過去那樣打獵和處理食材,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恢復正常。中間他也執行了很多次特殊任務,都沒有再像上次那樣有身體不適到無法動彈的狀況。


可是特瑞希亞知道,卡羅慢慢的變了。

後來她聽廚房的食材採購擔當姐姐說,那天來見卡羅的好像是皇太子殿下。

為什麼皇太子殿下能讓卡羅恢復進食,沒有人知道,但大家都在傳,是因為王室的祝福類的,畢竟大家都知道卡羅會是下一個騎士團團長,是中城的驕傲。


中城會以他為榮。



「第一個是販賣情報給鄰國的一個富商。第二個是某個大臣的情婦,只因為她懷了那個人的孩子。第三個是⋯⋯」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方世烽腦中非常混亂,不懂為什麼說要長話短說的友人突然就開始說書,內容還是中世紀(?)奇幻小說。


「所以我說你不會相信。」白尚冶也沒有生氣,只是平淡的先停下了敘述。


「我沒有說我不相信。你剛才不是問我相不相信前世嗎,我說因人而異吧!這就是有相信的意思。」方世烽難得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一些,邊說邊擺了擺手。解釋就是掩飾。


「也許吧。但你就當作是看小說看太多所以做夢夢到的也可以。」白尚冶頓了頓,續道:「⋯⋯雖然後來已經沒有在算了,但我有自己殺過很多人的記憶。『為什麼殺人』,原因很單純,『因為有人希望那些人死』。」


看著眼前好像有些目瞪口呆的人,白尚冶偏了偏頭,然後淡淡的笑了。


「好像稍微有點可以理解那傢伙為什麼執著那些無聊的事情了。」


得到的反應就是雙眼瞪得更大的表情。


「你、啊——?不,不是那樣。這不是重點。」方世烽捂著臉,一時之間似乎有點難消化得到的資訊,各方面。


「所以簡單來說。因為你記得⋯⋯那些記憶。所以殺人對你來說,不是很奇怪的事情。這樣說對嗎?」從手指的縫隙裡看著坐在對面的友人,方世烽有點不確定的確認著。


「嗯。所以,這才是重點。」恢復了平常冰冷的面無表情,白尚冶看著方世烽。「你現在不殺人的理由。你覺得自己已經活夠了,其他人是怎麼想的?」


「我的命,別人怎麼想不重要吧?」雖然話題轉回了自己身上,幾秒鐘前還在強大震撼彈轟炸下的他尚未拉回心思,幾乎是反射性地回答。


「對。但你只是在逃避而已。」


「⋯⋯真強硬。你難道就不是在逃避嗎?」方世烽並非質問,而是純粹用問句試圖得到好奇的解答。


「正好相反。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一樣是平淡卻堅定的語氣,白尚冶站起身,打開抽屜從中拿了一把已經血跡斑斑,但明顯非常銳利的切肉刀。抬頭一看,眼前的人大概是在進來這個地方後,第一次眼裡透出了警戒,肢體也反射性地緊繃了起來。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反應。


「你不是說被殺也沒辦法嗎?」看了看刀尖再看了看方世烽,白尚冶十分順手的揮了揮手上的危險物品。


「我說過。我現在也還是這麼想。」儘管呼吸急促了起來,還是強忍著維持原本的姿勢,方世烽直直地看著對方。


「⋯⋯⋯⋯是嗎。」白尚冶又來回看了看刀和眼前的男人。


然後很慢的,將刀柄轉了向後遞給了對方。


「啊?」稍微被迅速的發展變化搞得有些措手不及,方世烽忍不住發出了驚訝的單音節。


「你和我們不一樣。所以對你來說,只會有這一次。」


「⋯⋯啊?」


「如果在這裡停止,就會永遠結束。」


「可是死亡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不太明白尚冶到底在說什麼,方世烽感覺到耳朵聽到對方說的話後經過脊隨嘴就直接做出了反應,手也自動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刀,而自己就只是看著。


「對。但你可以再想想。我是不打算出去了,反正這一生本來就已經沒什麼意義,對不想活下去的人來說,多活一秒都是浪費。但現在它可以讓你再多想想。」他握著對方的手腕,將刀尖指向自己。「你家也能找更好的醫生讓你無痛截肢吧。」


「為什麼——」方世烽在腦中尋找著詞彙,急速地翻找,然後抓住。「——你有必要幫我到這樣?」雖然自己把對方視為朋友,但他最清楚知道,彼此根本沒有這麼熟。


「沒在幫你。」白尚冶依然是平淡回應。「因為我討厭浪費,我喜歡高效率。」


「可是你平常講話的時候那些空白很浪費時間內。」


「浪費的是你的時間,又不是我的。」


「啊哈哈。」方世烽邊發出沒有靈魂的笑聲,邊把刀尖拿離了對方一些。「我覺得我可能做不到。」


「原因是?」


「白癡喔,這種事情哪需要什麼原因啊。」方世烽垂下了手,然後把刀輕輕的放到了桌上。



「尚冶,你——要不要考慮在這裡躺著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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