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裡的悲傷與嫉妒引人發笑

來自歐文・克萊門茨11歲的回憶

　　多久了？

　　從那男人踏進家門開始，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與現在發生的任何一切逐漸產生某種割裂，在意識中不可避免的分離。此刻，肉身與靈魂於是擁有了各自的主見，任由他渙散的自我在思想的大海裡載浮載沉。

　　說到底，那傢伙離開這件事多久了？歐文在這種時候老是痛恨自己的記憶力，不論好壞，不論悲喜，他遠比所有人都記得清楚過去發生的種種。這人離開的六年時間看似漫長，卻又能短暫得彷彿一瞬。

　　歐文凝視著盤中的麵包，像不知道自己是否看見了它。六年，他想，似乎這樣就能把麵包裹著這六年一起輕易的吞吃入腹。

　　自己在這六年中生活的點點滴滴，這傢伙都知道嗎？肯定不知道的吧，畢竟他當年離開之後就未曾寫過一封信、打過一通電話。他咬下一口麵包，將湧上心頭的苦澀放在口中咀嚼，本來嚐起來應該是美味的食物卻變得異常難以下嚥。

　　他這次回來是帶著自己再婚後的家庭到訪的。歐文在他們一進門的時候就看見了，男人再婚的對象跟母親不太一樣，五官、氣質、身形⋯⋯記憶中的母親總是優雅而動人，淺棕色的長髮在腦海中依舊鮮明，就連精緻小巧的唇上口紅也是富含光澤。

　　當歐文抬起頭時，視線恰好與金髮女子對上，對方的眼睛以一種擔憂的目光凝望了過來，那雙眼飽含著極大的關心，大概老早就察覺到他的不正常，便無聲的在熱鬧的餐桌上透過眼神詢問你還好嗎？

　　竭力維持著一貫的微笑，他假裝那雙表現出擔心的眼睛並不在意自己，接著淡淡的收回視線，繼續吃自己的麵包，並毫不意外的用眼角餘光捕捉到對方片刻的沮喪。

　　「馬麻。」他對面的小女孩開口，稚嫩的嗓音柔軟得可愛，坐在隔壁的女人聽到呼喚後拿起手邊的餐巾紙為她擦了擦嘴巴。

　　「很好吃吧？有吃飽嗎？」女人問，細心的為孩子抹去臉頰上的食物碎屑。

　　歐文低頭喝著果汁，他想，這就是備受父母祝福的孩子吧，就跟他在學校裡遇過的，又或者跟他過去一樣。

　　「葛格——」

　　他再次抬頭，直勾勾的看向女孩如小鹿般澄澈的眼，不等他開口發問怎麼了嗎，女孩亦同等的盯著他，用困惑的聲音顧自說著，「你的眼睛有藍的、有綠的⋯⋯好奇怪？」

　　哈。

　　「我吃飽了。」他聽見自己說，也聽見餐桌上多了幾分沉默的死寂。「麵包很好吃，謝謝奶奶。」

　　他的肉身帶領著自己踏上一階一階的樓梯，走進了浴室。他感受到一種急性發病的顫抖，不甚熟練的扭開水龍頭，流水沖刷的聲響於是迴盪在整個浴室間，蓋過樓下持續的交談。

　　歐文望著鏡子中的己身，那是他之前從未去注意過的，在一雙藍與綠眼睛底下，悲傷和嫉妒早已無法抑遏的流露，靜靜的吶喊，靜靜的叫囂，甚至遠比他的微笑更加駭人。

—— To My Diary，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