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江湖,我的江湖
玄色身影在綠意間走動,拖著大笨掃帚穿梭其間,袁葆兒時怕極了這竹掃帚,她爹拿著它如提刀,無論頭尾打在她本就沒幾兩肉的小腿上,那是比叫她吃素還更令她恐懼的懲罰。
沒想到那倨傲的華山「快刀」袁大俠、六扇門低調殺手袁捕快逝世已久,而這曾經一出現在她視野裡就足以讓她放聲大哭的掃帚卻無損的陪她至今,袁葆尊稱它一聲「竹二叔」,於她,是比門內任何人都還要親的存在。
單就這小院落與人印象中那朱黑肅殺的六扇門截然不同,這是門內僕役休憩的所在,她雖開始當差,可時不時還是會往這兒跑,掃掃地灑灑水種種花。
......拎起的水盆的手頓了下,甫想起師姐吩咐過她行行好別在「照顧」這些盆栽,經過她手的植物不是爛根就是枯萎。
怎麼會如此?她也想不透。
秋風掃葉,她今日沒束髮,任由墨色搔著耳際。
有人。
袁葆向屋簷瞧去,默了半响方啟唇:
「王道長。」
沒讓她多等,瓦上隨即探出一顆頭,背著午後陽光還是能清楚看見那瞇起的笑眼。
「小袁葆,下午安。」
「⋯⋯王道長,就算你的輕功能無痕千里,但要是被看見,我師兄們的鷹爪定會追著你到天涯海角。我救不了你。」
袁葆有些無奈,可手邊動作沒停下,倒已習慣這人如風來去、光明正大闖入六扇門僕役休息地,幸而對方沒惡意。想起第一次遇上還以為糟了賊,追上去刀刃劃破對方衣料才知是認識的人。
「嘿——別那麼較真嘛,我就是無聊,想聊聊天。」
王人常用手支著頭,由上而下望著玄衣女子,如在家一般愜意。
「王道長想聊什麼?」
其實有人來找她,多少還是有點欣喜,與對方認識近半年,也調查過這人背景,知曉對方就是這副性子後便沒多攔。
「最近最大的事兒不就那洞庭湖武林大會,小袁葆會去嗎?」
「會,赤火幫眾都會去,我會跟著。」赤火幫是分派給她盯梢的當地小幫。
王人常細眉高高挑起,頗為意外道:「妳什麼時候與他們那麼要好了——」
「嗯,朱幫主也叫我同他們一起。」
「妳確定?之前那一次肚子還拉得不夠麼。」
「正確說來是三次,一瀉千里。」袁葆面無表情的比出了三根指頭。
「⋯⋯狠人。」他指袁葆。對自己真狠!
「他們都是俠肝義膽之人,於公本就需看著他們,於私我也想結交,他們對我很好。」
「讓你死去活來三次居然還那麼待見他們!」
-
這事說來話長,當時她被要求去處理赤火幫與另一小門派的衝突,那是她第一次獨自一人任務,儘管面色不顯,但其實既興奮又緊張。
那時她前去赤火幫,她只是個小捕快,他們認為六扇門瞧不起他們才派個菜鳥來主持,便在茶裡下了藥,袁葆不知,便是知情、但就算知道是下馬威豈有不喝的道理。
抬手,驀地窗外飛來一塊碎石正中她的手腕,讓她吃痛打翻茶杯,那ㄧ石甚是精妙,痛卻不傷筋骨,她馬上站起與赤火幫告罪,便衝出去追那擲暗器之人。
老實說她根本追不上那抹身影,只能無助地瞪著那黑白武服,心生ㄧ計,她大喊:
「王顯道王道長,請留步!」
_
「那時我輕功到一半被嚇得差點摔落地!」王人常佯作惱怒,手指著袁葆誇張地抖動。知道他本名的寥寥數人,就算知曉,也斷不會在他面前喊。
「你常在那帶晃悠,若不是赤火幫這事,我第一個找的便會是你。」女子提起唇角,覺得好笑。她那時只是想試他一試,沒想到對方真的停下了。
不想繼續這話題,他又問:
「所以,你知道那茶的厲害還回去喝?傻子。」
「沒辦成會挨罵,所以我選拉肚子。」袁葆正色。
她一回去當著赤火幫眾的面喝下重沏的茶水,當及肚子絞痛得不行,引起幫眾們哄堂大笑,她邊忍著邊灰頭土臉的回了六扇門。
「如此,我又去了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一樣的下場,想起那時她的臉色糟到連師兄都不敢責罵於她。
吊眼微瞇,見女子的身姿挺拔,冷峻的側顏噙著笑,似是說著其他人的事一般。
「第四次,朱幫主終於親自見我。」
那雙墨瞳倏地朝他望來,那眼瞳裡的光比正午陽光還刺眼。
「我處理完他們的事情後還是常常去看他們,一來二往就這樣了。」
「⋯⋯你腸還健在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行吧,我服了。」他沒趣地往身後瓦片一躺。
「現在的後輩真是厲害啊,算是知道為何要安排妳去了⋯⋯」他嘴裡喃喃,「不過人心難防,朱幫主為人義氣,他旁邊的人可不一定。」
「我自是明白。」
空氣靜默了幾秒。
「不知王道長心目中的江湖是怎樣的?」
問得突然,但他不討厭袁葆跳躍的心思,有時都會引人深思。
「⋯⋯像現在這樣就不錯。」
是嗎。他從來都沒有作這番自我問答,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混過江湖,於他只是生活。
「王道長的江湖是自由自在,天地任我行;而我嚮往父親所述,那快意恩仇、豪氣萬千的江湖。我想看看我與他的有何不同。」
「而我認為正是每個人所追尋的不盡相同,才成了這江湖。」
語畢才發覺她很自以為的說了一串,袁葆拿著竹二叔用力掃兩下地板掩飾自己的羞窘。
「有理,可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人不是自願淌入江湖。」
劃著石板的沙沙聲停下,袁葆抬眼往屋頂看去,想再說些什麼,但瓦上已空空如也。
-
足尖輕點跳過一片片屋瓦,他喜歡從上而下望去,田地如圖上一粒米,俯視人群能讓他有抽離塵世,彷彿置身事外之感,這讓他感到舒適。
——平時的他是這麼認為的。
儘管方才丟下那句話就此離去,可他的腳步如履風比往常更加輕快。
他想,或許跟著這些小輩,他能獲得比以往更多樂趣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