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要以背向敵
哈賈傑 01土匪大舉來襲的時候,哈賈傑正獨自在帳中進行睡前最後的拜禱。
他低聲頌念,呼真尊之名,恩准無論您賜予我們什麼東西, 都能得到您的祝福,他讓熟悉的經文自他舌尖自行流出,讓空氣連串帶走,並保護我們遠離命運中所包含的邪惡部分,帳外突然傳來聲聲騷動,牲畜的哮鳴混著不祥的預兆,入睡的人們開始騷動,夜幕中的火光漸增,朵朵酣夢遭生生打斷。
商團嚮導在外頭大聲喝令,遠行途中遭遇匪劫於商隊而言再平常不過,也總是備有萬全武力,哈賈傑也曾在南方沙漠貿易途中受盜匪襲擊,僱傭護衛使他次次全身而退,現下使他更加不安的是此次隨行人員的去向——易卜拉辛和丹在哪裡?
他的恐懼隨外頭的火炬一道被點燃,早先的對話導致了一場不歡而散,仍擱在帳中的晚餐木盤盛滿責難。易卜拉辛流血的手掌令他不由自主感到內疚,卻轉瞬被產生同樣想法的腦袋推翻,那是駱駝伕應擔的罪,不是他的,至於他的窺探及猜疑,那是他應懺悔的,是他與真尊間的課題。
營地外圍敲起了第一聲刀劍相交的脆響,馬匹高聲嘶鳴,模糊的叫喊此起彼落,分不清是激昂進攻抑或受創後撤,哈賈傑摸上腰間匕首,因自己僅僅接受過基礎防身訓練而在起身與窩藏中來回掙扎——他自幼養尊處優,而今甚至無法搬起完全裝載的平凡貨箱,遑論持武退敵。
驚惶悄然堆積,風沙盈滿惡意,終於他看見易卜拉辛朝他奔來,白色的衣袍灌了風,在夜色中翻飛,及膝處有著沙土沾染的痕跡。
少爺,易卜拉辛奔入帳中,急切地跨到哈賈傑身前,雙手搭上商賈之子的雙肩,將正欲站起的人壓下,手勁強韌,少爺,請待在裡頭,我來熄燈。接著駱駝伕俐落地搧滅了油燈,帳幕內驟歸一片漆黑,月色灑在沙地上,沙丘高處泛起了紅色的光。
他倆安靜地棲身布幕組成的庇護所,易卜拉辛的鼻息在他身前,輕巧卻警戒,右手握著彎刀,左手向後,將哈賈傑護在身後,帳外打鬥聲不絕於耳,相比之下矮上幾許的身形忽然顯得壯大寬闊。
哈賈傑突然發現心底的惶然不全歸因於盜匪突襲,有一部分必得歸咎於於易卜拉辛,他心裡鬱積的深沈慾望於白日再度被揭開,驅策他坦誠面對自己,而他卻因此駭然退卻,直到此刻仍在推諉卸責。
帳外人影幌動,黑衣盜賊到底闖入了帳來。哈賈傑被易卜拉辛向後輕輕一推,出鞘的彎刀自黑暗中凌厲刺出,駱駝伕手腳俐落,手腕一轉,抽出刀來又是一刺,盜匪無聲軟倒,混亂中有人踢翻了角落悶燒的香爐,薰香團團溢往帳外,而哈賈傑自始至終委身於後,膝下是拜毯柔軟的絨毛,繁複的繽紛紋樣在黑暗中與白日有別,色澤竟顯得怪誕,平日帶來踏實力量的織物突地令他感到如坐針氈。
他不敢動彈,受您保護的人絕不會被打敗,心中默念的詞句化為唯一繫繩。
黑色的人影倒臥沙中,臉面朝下,沙粒冷得像冰,裹上死者周身,下方埋著塊硬梆梆的黑麥麵包,正好陪同屍首上路,一通直行異教地獄。
營地的喧鬧已漸歸平靜,雜沓的馬蹄聲朝西南方遠去,四處響起劫後餘生的歡聲。易卜拉辛收刀入鞘,回頭望了哈賈傑一眼,深色的眼在深色的夜裡亮晶晶的,像能看透黑暗,望見他臉上無措的神情。
「屍體我會處理,您千萬小心,少爺。」
接著駱駝伕彎身抓起黑衣盜匪的右腿,徐徐走出帳外,一路拖曳,血液在沙地上抹出了道深色的污跡,又為兩旁落沙給覆埋。
哈賈傑看著易卜拉辛踽踽遠去的背影,挺直了背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