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侑佐/Ultraviolence 04

佐侑佐/Ultraviolence 04


04


佐久早看人先看手。


手作為人一天最常使用的部位,可以短時間暴露出這個人的做人處世。拿餐具的方式、提複數個包包時分配給兩手的比例、洗手時搓洗的順序、指甲的長短。作為一個社交模式長年省電的人,佐久早可以藉由觀察對方使用雙手的方式,決定自己是要敬而遠之,還是可以適當接近。對於宮侑,他首先想起的是國青合宿。


在那之前IH決賽,他已經領教過宮侑的本事。在網的對面,他從未看過有人可以如此完美演繹皮笑肉不笑,宮侑是一頭囂張狐狸,操著陽謀的心機,眼睛裡沉著深不可測的光,輪到發球位,又化身呼風喚雨神明,整個觀眾席都為他噤聲。哨音響,他踱步起跳像太陽如常升起,那光從他身體裡掙脫出來,不容置疑而令黑夜霎時褪去,在所有人的滾燙心頭上澆一匙鎏金的熱油。井闥山拿了冠軍,可當年度MVP不是井闥山的任何一人,而是稻荷崎的宮侑。所有人都為他給賽事帶來的酣暢淋漓所折服。佐久早想,原來一個人可以這麼較勁,在他面前要想不熱血沸騰,只能是冷血的爬蟲類。佐久早要很久以後才會知道,當年宮侑聽聞自己獲得MVP,當下氣得發瘋,哭了一整個下午,恨不得寄刀片給協會,說要發安慰獎,不如發一包隨身面紙給我算了。


再見就是國青合宿了。佐久早與大家顛倒行程,先洗澡再吃飯,以免碰上任一者的尖峰時段。他從食堂出來,口袋裡的手機一震,元也請他帶一瓶鋁箔包紅茶回房。販賣機在宿舍的交誼廳,可惜紅茶完售,不過他想到一樓室外還有兩台販賣機,於是下樓一趟,正好遇到宮侑從澡堂方向出來。他邊走邊低頭股搗著什麼,抬頭看見佐久早,打了個招呼說,聖臣同學,好巧啊。


佐久早聳聳肩,不置可否,正要擦肩路過,卻看見他手中的是像貼布一樣的東西。宮侑這時說,你有空嗎?能不能幫我個忙?我想把貼布貼在手腕上,但單手實在很難操作。


他還說,我剛洗好澡,超級乾淨,你瞧。宮侑朝他攤開雙手,正反翻動。佐久早瞧見他髮間的濕意,想這麼冷的天還不吹乾頭髮,看來這人不太照顧自己,他撕掉貼布的塑膠紙貼好,末了還是提醒一句,大老遠來到這裡,不要因為一時不謹慎鎩羽而歸。


宮侑笑了,他說謝謝關心,這是特製貼布,保養大於治療作用,就像漂亮女孩還是會敷面膜一樣。佐久早覺得宮侑這嘴就沒有停下來的一天,垂著眉毛懶回話。宮侑又說,別不相信,主攻手,我今天的球也很不錯,不是嗎?


何止是不錯,根本是好極了。他托球像庖丁解牛,扣下時只有貼膚近骨的舒坦。佐久早說,這種場合,人人都是高手,你也一樣。


宮侑甚是滿意,露出一個瞇眼的笑,更像狐狸了。佐久早與他無言別過,順利買到紅茶上樓,古森正在房裡看例行賽直播,道完謝,又實在好奇為什麼他回來晚了,難道聖臣交到朋友了嗎?正想著如何套表弟話,卻是佐久早先說,元也,我在路上遇到宮,他的手狀態不好,我還是覺得應該告訴監督。


古森一愣,原來如此,又笑了笑。沒事,聖臣,侑同學的手,監督是知道的。我跟他聊過天,他真是一個練習狂,腦袋裡全是戰術檢討,聽說他在稻荷崎被明令禁止加練,簡直不可思議,


那年他們高二,才十六歲,怎麼操練都不夠,被禁止加練,宮侑大概是全縣第一。佐久早低下頭,宮侑手腕上殘留的沐浴熱氣,似乎沾染到他的指尖,泛著隱隱的溫暖。在那之後,他們的關係似乎變好了一些,合宿的最後一天,宮侑鬼祟的問他,聖臣同學,我們都知道你的手腕柔軟度奇佳,那麼你其他地方的柔軟度如何呢?


你為什麼要知道這種事情?佐久早無奈的問。宮侑高深莫測的摸了摸下巴,這個嘛,我跟飛雄同學打了個賭,他賭你的手掌往後折可以碰到手腕,我賭你做下犬式腳跟不離地。佐久早想,你們怎麼一個賭上肢,一個賭下肢。宮侑和影山飛雄兩人分坐餐桌兩側,後者頂著一張純良的臉,佐久早瞇眼看了看烏野來的學弟,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他發現小烏鴉是個沒心眼的,多半又是被老狐狸哄騙罷。佐久早掏出消毒濕巾,擦了擦他們之間的桌面,伸直手臂,將手腕內側朝前,手掌平貼在消毒過的區域,原地轉了三百六十度。大概就是這種程度吧。他說。


宮侑當即怪叫起來,說我的媽呀臣同學!對面的影山前幾天才說他普通,這下純良的臉噴射出混雜著崇拜和興奮的光芒,照得佐久早只想光速逃離,說下犬式就不做了,地上髒。


影山咧開嘴,說宮前輩,我贏了。宮侑說我是故意輸給你!你看聖臣同學像是做不來下犬式的樣子嗎?勝之不武懂不懂?


佐久早始終不知道他們究竟賭了什麼,也老早錯過了問的時機。他從來不賭,從不在冷天頂著濕髮,從不輕忽任何一次清潔,所以他從不生病,他立下目標,然後全力達成。佐久早看著平房燈光一盞一盞亮起,宮侑從屋裡出來,手持提袋歸還衣物。「謝謝你借我穿。」


佐久早接過來,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你生的是什麼樣的病?」


「放心,不會傳染,也不是什麼絕症。」宮侑笑說。「告訴你也無妨,是失眠症。」


「你在我家睡得很沉。」


「我喝了一手半的清酒混啤酒,沒猝死在你家都算我命大。」宮侑在簷廊坐下。「為了不英年早逝,我得想辦法戒酒,但不喝我就睡不著。以前都覺得理所當然,現在才知道睡不了覺真是生不如死。」


佐久早拿指腹搓了搓紙袋的繩子。「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宮侑抬頭看著他,區起膝蓋縮到懷裡,脫了鞋的兩隻腳掌疊在一起。「我有一件事想確認,但需要小臣你幫忙。」他一手支著下頷,說,「如果我請你留宿一晚,會太過分嗎?」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