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侑佐/Ultraviolence 02

佐侑佐/Ultraviolence 02


02


宮侑一路睡到中午,醒時頭痛欲裂。他在地上躺得歪七扭八,全身關節都像忘記抹油的機械發出哀嚎,他想自己家裡放了一張幾十萬的訂製大床,怎麼偏偏要睡地板,仔細看到地上的深色胡桃木才幡然醒悟,我的老天爺,這不是我家!又低頭一看,完蛋,連衣服都不是自己的了,該不會真的被撿屍吧,我這麼大個人兒,能撿回來也是不容易。宮侑四肢並用從地上爬起來,聽見廚房裡鍋碗瓢盆的聲音,想著要不偷溜吧,又覺得實在好奇,看一眼總不虧,一看真不虧,眼睛都要掉下來:「小臣?」


佐久早戴著口罩廚房帽,身穿圍裙,正全副武裝的做飯,聞言他將抽油煙機的力道調低了一檔,好沒氣的說,「把臉洗了刷好牙再跟我說話。」


宮侑尚未回過神來,身體已立刻照辦,剛要踏出廚房又回過頭來,「我沒有牙刷⋯⋯」


「用洗手台上藍色的那支,還有裝著它的杯子。」佐久早頭也不回。「其他東西不准碰。」


活見鬼了。宮侑看著鏡子自己的鳥窩頭,洗手台上真有牙刷,漱口杯裡還有一小條牙膏,不說他還以為自己在住飯店。宮侑用光著的腳丫子撓了撓小腿,自己認識佐久早那麼多年,從來沒想過自己能踏進他家門,不,是想都不敢想。那可是小臣的家欸!我一根頭髮掉在地上,都得趴下去撿起來。細想又覺得大事不妙,昨晚喝得酩酊大醉,斷片斷得比小臣對75%酒精的執著還要徹底。宮侑刷完牙,將牙刷牙杯都清洗乾淨,擦到沒有水會滴下來才放回洗手台,磨磨蹭蹭的走回廚房門口,決定預防性負荊請罪。「那個,小臣⋯⋯我昨天沒給你添麻煩吧?」


佐久早手一抖,差點把菜加多了胡椒。他蓋上調味罐,扣的一聲放在流理台上。宮侑緊張得咽口水,手足無措的看他將早飯(其實是午飯了)裝盤。佐久早脫掉帽子圍裙,將口罩摘了扔進垃圾桶。說到添麻煩,你麻煩可大了。佐久早腹誹,端著菜叫他讓開:「真的要聽?」


宮侑縮了縮脖子,「呃⋯⋯」


「手洗了嗎?」


「洗了⋯⋯」啊,肥皂應該在可以用的範圍吧⋯⋯


「別傻站著。」佐久早說。「去餐桌坐。」


相較昨天的鬧騰和難搞,此刻宮侑可以說是乖得像條狗。讓我們把時間回溯十二小時,凌晨一點鐘,佐久早一手提著三袋禮品,包括宮侑七百毫升裝的單一麥芽威士忌,脖子上吊著宮侑本人,另一手還得摟著防止他癱倒,佐久早看著電梯每上升一層,都想走出電梯門,把手上身上的所有東西和人類從防火梯上丟下去。當初他買這間房,就是看準它的浴室就在入口旁邊,佐久早可以從落塵區直接進去更衣室,把自己從頭到腳洗乾淨了,再從另一個通向臥房的門出來。如今他感謝自己的先見之明,將宮侑放在更衣室的門檻上。大冬天的,佐久早拖了外套,內衫濕得像打滿三局排球賽,他想,到此為止吧,就把宮侑留在這,我要洗洗睡了。可他又想到自己家埋在木頭地板下的地暖,又看了看落塵區的磁磚地,又看了看抱著門框睡死的宮侑,今晚第N次心想,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宮,」佐久早踢了踢他的腳。「把鞋脫了。」


宮侑掀了掀眼皮。「我在哪?」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了。「家裡。」佐久早說。「脱鞋,不然你就睡門口。」


宮侑或許出於求生本能,好歹是亂七八糟的脫了鞋,使力時控制不好方向,鞋是脫了,整個人也往後倒下去。他這一摔要是撞到頭,輕則腫個大包,重則腦震盪,佐久早情急之下,伸手捉住了宮侑的衣領,倒像是要找他的麻煩。宮侑歪著腦袋,突然問他,「小臣,你有打過架嗎?不是挨老師打或單方面打人,而是你既打人又挨打那樣。」


佐久早從小就不喜歡人群,難免人群也不會喜歡他,小學的時候被同班同學看不爽糾纏,後來越演越烈,佐久早不喜歡人,但不是只會躲,他第一次打架打到流鼻血,把校服沾得東一塊西一塊。他愛乾淨,又覺得應該要自己負責,工作忙碌的媽媽都趕回家要幫他洗,他偏偏要自己來。佐久早十歲就知道,血是世界上最難清乾淨的東西。「很小的時候有,長大就沒有了。」


「讓我猜,因為血很髒?」


「是很難洗掉。」


宮侑哈哈笑了。「那是一樣的。」


「起來,洗完澡才能睡覺。」佐久早說。


宮侑抓著他的手臂,艱難地爬起來。佐久早皺了皺眉頭,但沒有說什麼,他先注意到了宮侑的手背,剛剛在路上看不清,這時才發現指節有幾處破皮。「手怎麼了?」


「沒事。」宮侑說。「遇到你前,我在路上摔了一跤。」


佐久早沒信,但把他扶進浴缸坐下。「可以自己脫衣服吧?」


宮侑抬頭看他,乍看之下還挺可憐的。「要不我不洗了,就睡在浴室裡吧?」


佐久早要氣笑了。「浴室裡可沒有暖氣,我也不會給你到浴室蓋被子。」


「起碼吐得時候比較好收拾。」宮侑還跟他打商量。「我要是吐在你客廳或臥房,你還不把我的頭砍下來插在門口啊。」


「反正是在夢裡,你怕什麼。」


「那你可以幫我脫衣服嗎?」


「你繼續做夢吧。」佐久早直接走出了門。在門闔上以前,他聽見裡頭傳來宮侑的大喊:「夢裡什麼都有嘛!」


十二小時後,宮侑面對著一桌香氣四溢的午飯,以及桌子對面的佐久早,一方面幾乎喜極而泣,沒想到自己這樣胡搞,小臣做飯竟然還有他的份;一方面又悲從中來,或許這頓飯就是他此生的最後一餐了。宮侑跪在餐椅上,將手交疊在桌沿,做了一套不倫不類的土下座。「大俠,如果小人幫你刷浴室,是否可以留小人一命?」


「我已經刷了。你以為我會忍到白天嗎?」佐久早嘆氣。


宮侑見大勢已去,「看來我只能切腹謝罪⋯⋯」


「把肚子留著吃飯吧。」


小臣好像變了。宮侑不禁看著他想。過去別說扛醉鬼,即使只是跟醉鬼說話,佐久早都要退避三舍。他不敢問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吐在浴室,即使沒有,把髒兮兮的自己抬回來,對佐久早而言已是莫大的犧牲。


佐久早跟他對上視線。「看什麼?」


「沒有。」宮侑說。「只是覺得我真好命。跟你這麼久沒見了,還能被這樣照顧。」


佐久早想到他昨晚在車上同自己滔滔不絕,夜色忽明忽暗中閃爍的臉,低下頭。「很久沒見,但你昨天說了很多話。」


宮侑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我說了什麼?」


「說另一個宮去澳洲度假,沒人陪你過聖誕節。」


「嘁,我難道還缺他一個?」宮侑立刻反駁。


佐久早無所謂他是否承認。宮侑本就是口無遮攔,喜怒形色,逢人先下馬威,想要藏的東西也藏不久。他記得有一次宮治也慘遭「佈道」,宮侑說豬治對不起我其實不喜歡你新房裡的沙發顏色,但你問我的時候我還是說好看,宮治說反正又不是你在坐;宮侑說豬治對不起我偷喝你的伏特加還往瓶子裡加水,宮治說喝死你好了;宮侑說你一定要幸褔,我再也不會攔著你實踐夢想了,宮治說知道了老哥,你睡覺吧。


宮侑吃完了午飯,自告奮勇要洗碗。佐久早說,「不用了。你的衣服放在門邊,大衣很淒慘,我建議你盡快送洗。威士忌的紙袋毀了,但裡面東西沒事。」


宮侑聽見逐客令,倒也不傷心,能讓佐久早留人在家過夜,已經是奇蹟了。「只給你帶來麻煩,有點不好意思。」


佐久早只是搖搖頭。「你手上有傷。」


宮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笑了笑。「這不礙事。」


佐久早覺得他的神色有些久違的熟悉。一直到宮侑哀嚎完自身衣物的慘狀,向他道別離去之後,他才想起那是過去宮侑棋逢敵手時,眼底精神奕奕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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