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久早乙女】待櫻花盛放時
陽光燦燦,在漫天飛舞的櫻花中,井闥山學院的畢業典禮正式落幕,你跟在佐久早聖臣後頭,穿越兩旁熙來攘往的人潮,他們相擁而泣,嬉笑打鬧,用相機和雙眼鐫刻下高中最後一天。
白色的襯衫滿是同學用黑色簽字筆落下的龍飛鳳舞的簽名,即便往後再拿出看,恐怕也不會記得哪個是誰的名字,即使如此,人人都還是想多留下一些足跡,證明青春曾經來過。
以前上學時你總覺得從校門口到大樓的距離好長,尤其在下雪的嚴冬更是如此,如今你卻捨不得走完這一條路,要是可以再長一點好了,長到足以令你誤以為你才剛升上高一,今天參加的並非畢業典禮,而是入學典禮。
你不切實際地幻想,卻已然走到校園內外的交界線,你駐足了會,最後看著不遠處佐久早聖臣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跨過。
算是一個儀式吧,你想,與高中道別的儀式。
你依依不捨地回頭,望了校門口一眼,門口的兩棵櫻花樹陪伴你三個年頭,每到春天時你總期待櫻花季的來臨,也習慣抬頭仰望一簇簇粉白色的花矗立在枝頭,這是最後一次了,無論是櫻花,或是因為花落而使你注意到的,現在走在你前方的少年。
都一起好好道別吧,留在這個花季裡,將回憶釀造封存,待往後品嚐時憶起甘甜。
青春太美好,無論怎樣度過都是一種浪費,總有未完成的缺憾,或許有遺憾的青春才是完整的,儘管矛盾,卻又真實。
「要拍照嗎?」
興許是見你太久沒有跟上來,佐久早聖臣從前頭走了回來,在你背後說道。你耳根一熱,轉身訕訕地看向他,沒想到表現出來的不捨太明顯,全被他看在眼裡。
你回想起拍班級合照時的遺憾,事實上你更想要跟他拍照,只有你們兩個人的,雙人獨照那種。
「可以嗎?」你餘光留意了周圍的人群,校門口聚集不少拍照的學生,你怕佐久早聖臣其實想趕快離開,不希望他特別遷就你。
「沒關係,都最後一天了。」佐久早聖臣伸出手,示意你將手機交給他,語氣淡然,不含一分不耐。你感到心頭一暖,點開相機模式遞過去,今天簡直不要過於幸福。
要是有合照就更完美了。慾望再次浮現上來,你甩甩頭,試圖把得寸進尺的想法拋到腦後,你在心裡默念心經,要懂得感恩惜福、知足感恩,做個善良的女孩子,清心寡慾,不能存有邪念。
「你好了嗎?」
「等、等我一下!」罪魁禍首打斷你的自創心經,你手足無措地尋找還有哪裡適合拍照的地方,那棵樹被棚子擋住、校牌前都是人……你領著佐久早聖臣閃過人潮,刪刪減減之下,最終來到幾近是圍牆的轉角處,勉勉強強有一棵櫻花樹當作背景,除此之外渾然看不出井闥山學院的特徵。
嗯……好像背離你的本意了,你有些失意,搖搖晃晃地走到櫻花樹前站好,原本想要在正門留下照片的夢想碎成一地隨風消逝,只不過……你看向眼前專注盯著畫面,調整適當角度拍照的男孩,眉眼忍不住放軟,方才的失落彷彿僅是一瞬間的事。
瀏海確實勾到耳後、襯衫領子立起、西裝外套跟裙子的皺褶撫平、書包的背帶牢牢地掛在你肩上,風向正常,沒有逆風會吹亂你精心打理好的一切,你花了三秒鐘迅速確認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狀態,看向鏡頭淺淺一笑。
然而你才剛揚起唇角,佐久早聖臣便已放下手機朝你走來。
「我拍好了。」佐久早聖臣將手機螢幕按掉,交還給你。
「嗯?謝謝……」你張大著眼,愣愣地接下手機,猶疑著佐久早聖臣究竟拍到了什麼樣的畫面。畢竟你才剛對著鏡頭微笑不到兩秒,甚至可能還在畫面上晃動,但你也顧不得開起相簿查看,此刻更重要的是你夢寐以求的合照,趁現在的情勢可說是相當自然,只要順勢開口——
「那……」
「走吧,綠燈了。」你的聲音與佐久早聖臣重疊,甚是被壓了過去。佐久早聖臣指向對面紅綠燈上的小綠人,邊說邊走上斑馬線,並未注意到你梗在喉中的隻字片語。
井闥山學院的其中一個優點是地理位置優越,公車匯集的核心,商家聚集的場所,更重要的是——你抬頭看向不遠處的車站,校門口僅與車站相隔一個路口,入學前考量的優點頓時變成莫大的缺點。
你緊握手機的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頭,是不是傻了才會選在等待紅綠燈的轉角拍照?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開口,到手的機會全被自己搞砸。
你被自己氣得臉頰鼓了鼓,可一想到佐久早聖臣方才握著你的手機拍照,臉頰又不自覺又消了下去,手機機體的過熱像是他手心的餘溫,你手指輕輕撫了撫螢幕,羞赧地把手機收進口袋,小跑步跟上佐久早聖臣的步伐。
轉念一想,至少獲得一張佐久早聖臣主動替你拍的照片,總歸還是賺的。
爬過長長的階梯刷過票卡,你跟佐久早聖臣甫站定在月台,該說是好巧不巧嗎,電車正緩緩駛進,你心不甘情不願地隨著佐久早聖臣踏上電車,怎麼今天就這麼幸運?剛剛好的綠燈、剛剛好的電車,幾乎整路上都在趕路,完全不留一點餘裕給你們聊天。
「你怎麼了?」大概是你的臉色過於陰沈,佐久早聖臣湊近,出聲問道。
「沒、沒什麼……」你困窘地擠出一個笑臉,趕緊轉移話題,「佐久早以後會在關西唸大學吧?」
「嗯對⋯⋯等一下,你站到這邊好了。」下午時分,雖然電車上的人不算太多,座位仍是座無虛席,也因你們的電車方向駛往市中心,乘客陸續增加。
原先你們一同站在車廂中心,雙雙拉著吊環,大概是注意到變多的旅客,佐久早聖臣將你往座位與出入口間的空隙輕拉過去,肉身擋在你面前,替你圈出一個空間,免於跟其他出入的乘客來回碰撞。
平時你與佐久早聖臣和古森元也搭車時也會遇到相同的困境,放學時段更是撞上下班的尖峰時段,往常皆是由古森元也站在你與佐久早聖臣前面,如今古森不在,你沒想到佐久早聖臣作為一個更不喜人群的人,會主動接替他的位置。
你偷偷抬頭瞧了佐久早聖臣一眼,戴著口罩很難辨別出他的表情,不過好在他的眼神平靜,眼裡沒有一絲不悅。你悄悄地鬆了一口氣,才驚覺你們靠得有多近——你的背抵在電車微涼的牆面,手緊握旁邊的桿子,可說是無法動彈,再往前一點,鼻端就會碰到佐久早聖臣的胸口。
他的衣服有淡淡的洗潔劑清香,似乎混合著薄荷,十分清新淡雅,你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想把他的氣味印在腦海裡,待之後再去超市尋找哪個牌子的洗衣精這麼好聞,然而吐氣時你才意識到這樣的行為有多變態,縱使眼前的人似乎沒注意到你做了什麼,你仍為自己失格的舉動漲紅著臉。
你再次默念起心經——要懂得感恩惜福、知足感恩,做個善良的女孩子,清心寡慾……下一句是什麼來著,你想不起來,由於新一波上來的乘客的推擠,儘管佐久早聖臣努力撐著不碰到你,可過多的人流依然導致他不得不往前多踩一步,以至於他的胸口緊貼住你的鼻尖。
腦袋有些暈眩,不曉得是乘客太多吸不到空氣,還是你和佐久早聖臣的零距離,他胸口的熱度彷彿蔓延開來,你感覺血液衝向耳朵,發燙了起來,幸好長髮恰巧能遮住耳尖的紅潤,直到其他旅客往其他地方散開,佐久早聖臣才重新拉開與你的距離。
「抱歉,人太多了。」
「沒關係。」你擺擺手,摸了摸耳朵,祈禱溫度趕緊降下來,故作沒事地乾笑幾聲。
其實你希望人越多越好。
「不過,你怎麼知道我要去關西念大學?」聞言,你眨眨眼睛,才意會過來佐久早聖臣延續你問的問題。
「古森和我說的。」
「你們很常聯絡?」
「沒、沒有,是上次走廊遇到順便聊到的,嗯……我以後也在那邊念書呢!好、好巧……」你惴惴不安地拉緊書包,回答得有些心虛,最後越說越小聲,尾音消失在其他旅客的談話聲中。
總不能坦承其實是你特地傳訊息問古森元也而得知的,而且當晚還因為你錄取的大學同樣位於關西,興奮地難以入眠。
佐久早聖臣不發一語,低頭嗯了一聲,烏黑的眸子瞄向窗外。
氣氛似乎變糟了。
你腦內一片混亂,感到呼吸困難,縱使理智上你知道這個話題差不多結束了,但你卻感覺更像是因為你回答錯問題而使對話告結,更糟糕的是,你甚至不知道答錯了哪一題、該如何修正。
抬頭瞥了眼即將抵達的車站,你在心裡算了算,距離佐久早聖臣下車只剩下三站,時間所剩不多,總不能在如此彆扭的氣氛下畫下句點吧?你試著向他提問,祈禱能就此展開新話題。
「你晚上會去謝師宴嗎?」
「不會。」
「有其他安排?」
「沒有,只是不想去。」
佐久早聖臣的對話過於簡潔,一問一答的往返幾次,你不知道還能問他什麼,再多都像是硬聊,而你也不喜歡這樣。只剩下一站了……你緊緊地閉上眼睛,再慢慢睜開,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問出口。
你垂著頭,像隻做錯事情的小狗,委屈巴巴地細聲呢喃:「你在生氣嗎?」
見佐久早聖臣一時沒出聲,你膽顫地稍稍抬眸,佐久早聖臣依然沒什麼表情,看向你的眼眸深沉,只是自我確認似地嘀咕了句:「……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說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我有哪裡冒犯到你。」
佐久早聖臣搖搖頭,「抱歉,讓你誤會了。」
「沒、沒事的話就好。」你揚起嘴角,試圖化解你們之間的窘迫。
電車廣播頓時響起,隨同車門打開,機械女聲報著佐久早聖臣要下車的站名,你默默嘆了一口氣,珍貴的回家時間就此告終,雖不至於不歡而散,但你也知曉方才的氛圍絕不能稱上愉悅,你捏了捏裙擺,打算打起精神作最後一次告別,卻見佐久早聖臣看著你一動也不動。
「佐久早?已經到站了哦?」你出聲提醒佐久早聖臣,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
以往到站時,佐久早聖臣總會在電車靠站以前就和你揮手道別,待閘門開啟後便率先走出去,今天卻有些不同,他眨眼的頻率加快了一些,右手在西裝外套的口袋裡磨蹭著什麼。
鈴鈴鈴——電車關門的警示聲再度響起,在你開口以前,佐久早聖臣突然把手伸出口袋,將東西塞進你手裡,他飛快地落下畢業快樂四個字後,於閘門關上之前正好走出去。
太、太危險了吧,你撫著胸口,視線盯著佐久早聖臣的背影,在電車重新往前駛進的剎那,佐久早聖臣回頭看了你一眼。
你怔住,想再向他揮手道別一次,但才剛舉起手,電車已再度啟動。
隔著玻璃窗,佐久早聖臣的身影一閃即逝。
距離你家尚有五站的距離,你緩緩吐了一口氣,這是你們最後一次一起回家了,你想,卻突然才反應過來什麼,目不轉睛地凝視右手握著牛皮紙做的信箋。
電車高速急駛後趨於穩定,你的心跳卻越跳越快,你不是沒有想過要不要送佐久早聖臣什麼禮物,末了總因怕過於唐突或明顯就此作罷。但你怎麼想也沒想到佐久早聖臣竟送了你一份。你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封口,除了止不住的激動喜悅之情外,還多了一層淡淡的愧疚感。
你屏氣凝神地打開封口,膠水慎重而筆直的留下一條直線痕跡,他連小細節都做的一絲不拘,你輕撫著膠水乾掉的些微突起,將裡頭裝的東西拿出來。
是一片櫻花造型的書籤,最上頭打了個洞,穿過一條與櫻花相比要深一些的粉色絲質繫帶,紙的質感很好,略有厚度,中央的花蕊處做了燙金工藝,上面些微的浮起與紋路等細緻,再再顯示它的作工精細,你輕撫正面的每一個角落,不願略過任何細節,而後你將書籤翻到背面,意外發現底下落下了一行字。
那是佐久早聖臣的筆跡,你曾經向他借過筆記,所以特別印象深刻,儘管有些小,筆跡剛健有力。
——「聽說京都的櫻花很漂亮。」
你讀完之後,頭上不禁浮現一個問號。
這是什麼意思?意思是祝你大學順利嗎?畢竟你所就讀的大學確實位在京都,你仔細琢磨著這句話,手指輕輕撫過佐久早聖臣的筆跡,來回看了幾遍,仍無法理出個頭緒。
你把書籤收進牛皮紙裡,小心翼翼地夾進筆記本裡收好,掏出手機打算問問古森元也那句話的涵義,縱使可能什麼也沒有,只是簡潔如字面上的意思,你還是想問問看。
在你點開與古森元也的聊天室以前,佐久早聖臣的對話框率先跳出,而你也不留神地按到,直接秒讀他的訊息。
——「抱歉,剛才給的太倉促。」
你心頭一驚,差點叫出聲,懊惱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食指,怎麼這麼笨拙?哪裡不按,偏偏按到跳出來的通知欄。
偏偏對象還是佐久早聖臣。
你的腦袋登時一片空白,左思右想決定先跳出頁面再說,你退回手機主頁,焦急著該怎麼回覆比較恰當,卻見app的右上角多了個紅點,新的訊息再次跳出。
——「四月有空的話,可以一起去京都賞花。」
——「畢業快樂。」
你眨眨眼睛,靠在門板上感到恍惚,心臟甚至一度跳太快以至於你抓好扶手喘息,大口汲取空氣。
這種感覺太過奇妙,像是機率小到你幾乎不敢抱有任何期待的彩券,突然宣布你中了頭獎;像是吃完的冰棒棍子上印的字並非銘謝惠顧,而是再來一支。手機螢幕逐漸暗去,你確認似地再點開一次通知欄——是真的,訊息還在,這一切不是你的空想,也不是幻覺。
眼眶微微發酸,你揉了揉眼睛,不禁失笑,笑自己的如履薄冰,也笑自己究竟有多喜歡佐久早聖臣,一則短短的訊息,便足以使你的一天百花齊放。
電車行駛在高架橋上,透過窗戶,你望向窗外被兩排櫻花樹包圍的柏油路面。
當微風掠過,在紛亂的都市裡,悄悄吹起一陣櫻花雨,花瓣在空中婆娑,而後徐徐落至地面,鋪上一層溫柔粉嫩的地毯。
你在腦袋描繪起京都春暖花開的模樣,從鴨川延伸到渡月橋,由嵐山晃眼便至清水寺,你不知道這些景點實際上相隔多遠,卻深知櫻花將他們緊緊相連。
待櫻花盛放時,雪白的、粉紅的花瓣,將如一隻隻沐浴在春風中的蝴蝶翩翩起舞,時而低聲呢喃,時而彎腰淺笑,最後交匯於同一個枝頭,似鋪上一層輕薄的白雪,卻於雪片中開出花來。
fin.
番外一:好想急死古森元也
佐久早聖臣一下車,便接到古森元也的電話。
「喂。」
「送出去了嗎?」大概是在KTV包廂,另一頭相當吵雜,佐久早聖臣無奈地將手機拉離了耳朵些。
「有,你打來的時間剛好,我剛下車。」
「你後來寫什麼字?」
「……聽說京都的櫻花很漂亮。」
兩人陷入一陣沈默,要不是聽見古森元也的呼吸聲與他背景的雜音,佐久早聖臣差點懷疑古森元也是不是掛了他的電話。
「嗯……你確定她看得懂?要不要再傳個訊息?」
「……好吧。」佐久早聖臣皺著眉,邊沈思邊走下月台的階梯,想了想又說道:「會不會太明顯?」
「我還嫌你做的不夠明顯。」
番外二:畢業照片
回到家換上居家服後,你坐在書桌前點開手機的相簿,琢磨著要發哪一張照片到SNS上,以紀念高中生涯劃下休止符。
相簿最後一張停留在佐久早聖臣替你拍的相片。
畫面上的你剛檢查完裙子上的皺褶抬起頭,大抵是因你將心神全放在身上的小細節,沒留意到那時吹起的風帶動旁邊的櫻花樹,微風向著你的方向,像是祝你一臂之力,不勝枚舉的花瓣吹落在你面前,粉白色的花朵點綴在身後的綠葉間,成為最美麗的佈景。
而你唇角揚起的角度恰到好處,你原先以為笑的更開會更上相一些,佐久早聖臣卻捕捉了最完美的那一瞬。
那是你看定鏡頭的前一秒鐘,你的雙眼似有亮光閃耀,笑盈盈的眉眼順著春風抒展,輕風帶起的裙擺與髮絲自然地散落,不是你想像中的完美姿態,卻是你拍過最成功的一張相片,自然不造作,將櫻花旋落的那一剎那定格住。
於是你僅加了個濾鏡就上傳到SNS上,謝師宴前的空閒時間,線上的人數特別多,同班同學接連在你的相片按下愛心與留言稱讚,就連古森元也也留了一個戴著墨鏡的表情符號。
你不知道的是,佐久早聖臣只是把你在他眼中映出的樣貌,如實拍下來。
三年前與今年的春天和你,一如當初,從未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