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細草中央〉

〈位於細草中央〉

永野夕梨@星峰院



  在她尚未徹底確切心臟重量的那個春天,相葉南教會了她如何用擁抱來替代語言。



  在她目送著相葉南離去時,永野夕梨有些執拗地佇立在圖書館門口,霞光照在長廊,給大理石製的磚塊平地鍍上一層淺橘,南的步伐有些輕,鞋子踩踏在廊道上,發出不規則的跫音。夕梨只是待在原地,直到那道身影完全地消失在眼前,才很緩地想起,她沒有詢問到相葉南的班級。


  她拾起她對南的形容,女孩的笑顏成為她目之所及、可命名為童話主角的存在,她是那樣想的:到某處美好的地方,陽光正好,綠芽輕顫,迷茫的人會遇見美麗的人形生物,嬌小而美好。而南顯然是這樣的女孩,哪怕途中冒失的帶她前往其他的地方,但女孩最終還是笑起來,花與草在她唇齒間生機蓬勃,綻放細嫩或鮮豔的色澤,她們的路很長,談及的故事也很多,瑣碎地接成一長條柔軟的細線,綁住永野夕梨與相葉南的指節。她有點困惑,這會是一場嗎?


  星峰院是她至今窄小如溝道的生命裡,最為碩大的地方,她還能見到南嗎,書袋掛在她的肩上,她抵達目的地了,而南完成了使命,就會輕快地離開她的世界嗎?


  像是揹了太久,她僵硬的肩出現一絲鬆懈,女孩於是順勢把書袋抱在懷裡,這裡不夠狹窄,光線平等而世界明朗,但她依然可以抱著書許願。


  她想,這次的願望是希望南……


  她希望相葉南什麼呢?她抱著書,一時語塞,找不到自己真切的願望,她沒有與誰訴說的習慣,如今信任的、擁抱在自己懷裡的書本也沒有辦法即時給予她深刻的答,所有願望停留在這裡。


  後來相葉南找到她。


  相葉南總是能找到她,夕梨後來是這麼認為的。這大抵是有一部分屬於永野夕梨的錯覺,她與相葉南的見面並不是那樣頻繁,南擁有很多朋友:她會側耳傾聽草木的聲音,同樣也不吝惜傾聽別人的聲音;她會用那雙無數次沾滿泥土的手觸摸嫩芽細枝,同樣也會細心地將指縫裡的土色清洗乾淨,轉以抓握住誰的手。


  南會是大家的朋友。她從同班同學的話語裡聽見相葉南,想起她笑起來的時候如清冽小河的流水,適宜矗立在寬廣無比的山坡綠植中央,那樣的孩子會親近的呼喊每個人的名字,而她也是。


  被相葉南擁抱的那個春天。她雙手剛好空著,沒有如往常那般抱著書,她還沒真正在班裡交到朋友,因此獨來獨往,經過圖書館門口的小灌木欉前,她想起相葉南,便逕自停下步伐,她聽見呼喊的聲音。


  「ゆうちゃん——!」


  只有那個孩子會這樣喊她。就好似從數日前的這裡,蔓延出她們再次相遇的見面。就好似她的願望本就是要以這種形式見到南。


  永野夕梨回過頭,只見女孩的笑顏燦爛,身上一如初見時帶著稀碎的草屑,如同一枝被陽光浸透的小草,步伐跨越的有些大,聲音嘹亮而愉悅,幾乎是迅速地朝她飛過來,左腳小小地與右腳絆了一下。夕梨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跌倒,所以也緊張地向前幾步,兩隻手都扶在女孩的臂膀上,哪怕她瘦弱,力量卻出奇地可以撐住相葉南,這樣的動作顯得像是要與她擁抱


  南嚇得停了一下,很快又更加愉快地笑起來,她順勢往夕梨懷裡倒,呈現柔軟的擁抱姿勢。永野夕梨很少被這麼親近的接觸著,不敢太貼近她白皙的頸脖,生怕接觸時就讀了南的心,可是她曉得張開雙臂的意義,知曉那肯定存在欣喜的情緒。


  夕梨還沒真正習慣和人說話,但她擁抱相葉南,女孩有著和她一般,不算擅於表達的唇舌,但她此刻鼻尖蹭在相葉南的髮間,聞見不知名的花香,聞見細草親吻過南的氣味。


  她第一次知道擁抱可以替代語言。



  相葉南是大地的孩子。


  南喜歡躺在草皮上方,是距離湖畔不遠的偏僻角落,有著一塊很適合躺下的愜意綠地。南曾神秘兮兮地帶著她們前往那處,只為分享這個令她如此欣喜的地方。南往草地躺的神情與撲進她懷裡時並無二致,少女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她與未栗一起落座。


  「みなみ。」夕梨輕輕地喊她。


  「嗯、嗯——?」南聽見了她的呼喚,先是用著鼻音回覆,才又古靈精怪地將這個音重複了一遍,類似詠唱著拉出長音。


  夕梨短暫地在平坦的草皮上側過臉,目光沉靜地落在她身上。相葉南整個人陷入草地中,淺綠色的髮絲彷彿成為那之中的一部分,她注意到南正注視頭頂純淨蔚藍的天,霧灰的眼眸微微眨動,幾隻摺紙做成的小巧蝴蝶在她們身側張開翅翼,留下紛亂的影,而南張開雙手,背脊都貼著泥土,草屑就蹭上她柔軟的衣領之間。


  永野夕梨突然覺得什麼都不用說下去,連呼喚都能停滯在這裡。相葉南不會在意那些,也許下一個剎間她就會閉上眼眸安睡,又許會想起她們有什麼其他事情要做。反正她們現在待在一起。


  這是明媚和煦的春日午後,她只要空出雙手,空出她與生俱來被賦予些許力量的兩隻手:一隻能夠輕輕拉住未栗的衣角,另一隻就能用作承接住南的擁抱。承接不住的話,三個人一起跌倒在草皮裡面也無所謂。


  南拉住她的手,睫羽間有閃爍的日光,在青綠色的長草地,少女手心的暖意穿透夕梨長袖的襯衣。那是她在明確心臟重量前,相葉南就教給她的,包含牽手及擁抱,攸關觸摸的意義,共享心該如何穩定的悸動。


  永野夕梨闔上了書。



  她們躺在同一片草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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