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某處的箱庭

從路邊的便利商店走出來時，冰冷的空氣頓時潑了人滿頭滿臉。靈幻新隆捧著剛買下的熱呼呼的咖啡，往臉上貼了貼，然後再捧回手心。啊，忘記戴手套了，真是失策。調味市已經連續下了幾日的雪，今日終於放晴，於是他決定就在今天出門。冬天的街道總是黯淡，天空即使晴朗也蒙著一層灰，他腳下的皮鞋擦過薄雪，路面上結有冰霜。

偶爾、只是偶爾，會覺得這條路已經走得夠遠了。但是常常只要一停下來，就會有風呼呼吹起刮過耳邊，催促我繼續走，去哪裡都好，不然僅存的內芯就會無法維持基本的燃燒。

於是他繼續往前走，其實或許搭電車更好，但有定點的流浪可能更適合徒步。所以他繞過了街角，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手中的的咖啡，液體在從溫熱被晃到冰冷，最後剩下一點尷尬的高度在杯底殘留，晃了兩下後被丟進路旁的垃圾桶。

他要去的地方在城市外郊，愈接近目的地便離人聲愈遠，只剩下幾隻烏鴉在天空中洄游。靈幻繞近一群低矮的房舍，是一群老村莊建築，剩下零星幾戶人家居住。

「簡直像迷宮一樣!」

第一次和影山一起來這裡時兩人在這裡迷路了快一個小時，累得幾乎想要趴下來向附近遊蕩的大白狗問路。大白當然不會理他，幸運的是他這次走錯三次方向就找到對的路了。終於走進那片廢墟當中時他有點狼狽，通往殘破建物的路上草長得比記憶裡高，葉尖上半融的雪打濕了他的褲管。

靈幻新隆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扇年紀似乎是他兩倍以上的老舊鐵門，很好，沒塌。他回頭問:

「怎麼樣，龍套，你有在這裡感受到惡靈的氣息嗎?」

影山搖了搖頭說:

「沒有，感覺還要在再裡面走一點。」

「原本以為只是老房子自然老化造成的呢，沒想到還真的有惡靈啊......」他以不會被弟子聽見的聲音小聲嘟囔著。

「話說這裡灰塵還真多啊。」

「畢竟是老房子了啊。」

這個區域以往曾經短暫地熱鬧過一段時間。新的交通建設通行之後，都市中心開始發展，這裡自然也就沒落了。這棟廢墟就是當初遺留下來的老舊辦公樓，地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遲遲沒有將它處理掉，便一直尷尬地立在這裡。最近接到客人的委託，說這裡最近有時會傳出人聲，還有人看見房子會在夜裡偷偷長高。但是，早已死去的房子就該死去了呀，於是便委託靈幻和影山一起過來查看。

最後他們兩人在建築物的中央找到了盤據在這裡的惡靈。好像是從別的地方來的，打算佔據這裡從現在開始征服世界云云，說到底也就是放完話之後被影山一抬手解決的事。

順利除靈之後，靈幻環視了一下這個空間。這應該是當初辦公樓最大的房間，靠窗的位置還擺著當初的辦公桌椅，當然都已陳舊，不知為何這裡的空間佈置竟讓他有些想到自己的相談所。

「辛苦了。回去吧，龍套。」

「......不，請稍微等我一下。」

影山站在房間中央，放下了方才除靈的手，歪著頭彷彿在側耳傾聽。稀稀落落的陽光從建築物的窗以及斷裂的縫隙流進來，沿著石板和地面，沾染上少年的側面。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蹲下身，伸手貼上地面。

「龍套?怎麼了嗎?」

「被拜託了一件事情。雖然不確定，不過、我想這麼做應該可以吧?」

影山蹲在石板上，額髮微微揚了起來。這片建築物雖然荒廢，但因為能得到陽光的照射，並且附近本身就有草地，因此意外地圈養了茂盛的生命。超能力使原本陳舊的空氣流動了起來，灰色的房間逐漸洗去了傾頹與蒙塵的外衣。戶外灑進來的陽光碎成光點，石板龜裂的間隙泛著青苔，一路蜿蜒至牆面，飛散著的碎光點亮了窗沿與牆縫掛著的青翠山藤，像是一個棄置的小小水族箱被拾了起來，輕輕灌進了透明的水流。

然後靈幻聽見了一點細微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要破土而出。低頭一看，一株細小的莖從影山腳邊的土壤中抽出，抖落嫩綠的葉，最後伸展開出淡紫色的小花。

影山站了起來，陽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他腳邊的花上。影山笑著說。

「師父。」

「師父。」

影山捧著花束喊他，聲音有些發抖。

靈幻新隆抬起手，觸摸到影山的臉頰，涼的。因為是冬天啊，他想。但是馬上就有灼熱的液體打濕它，也沾濕了他的手指，好燙。

抱歉，我並不是、想要讓你露出這種表情。

靈幻新隆兩次為影山茂夫擦去眼淚，兩次都是在他告白失敗的時候。

那些流下來的眼淚順著他的指尖，一路淌進他的身體裡，在他靈魂所有殘破的縫隙裡積聚，最後生出整片苔綠。

師父。

陽光下的少年雙眼熠熠。

您看，廢墟裡也能開出紫丁香色的花呀。

他想:

是啊，這麼好看的花，為什麼要開在廢墟裡呢?

靈幻走進房間後，第一眼就看見了那朵小花。淡紫色的、柔軟的花朵在一片斷垣殘壁中兀自挺立，此刻的陽光從建物的破口中灑落，正好落了一縷柔光在花上。被超能力催促成長的花朵即便經年，也並未完全衰敗。但仍然有一片花瓣在淡紫色的邊緣，泛出了一點灰褐色的摺痕。男人走過去，像當年的影山一樣在花朵前蹲下。過了一會兒他彎下脊背，輕輕地親吻了了一下眼前的花。

他當然沒有超能力，無法讓那朵花綻放如新，所以那片出現泛起褐色邊緣的花瓣在他起身時落了下來，掉在石板上。靈幻愣愣地看著那片花瓣出了一會兒神，冬天的陽光縱然明亮，照在身上卻沒有多少溫暖。果然有些東西，即使超能力也無法阻止衰敗。時間久了，再經觸碰，就會落到地上。

最後他伸手撿起那片花瓣，放進自己的上衣口袋，貼著胸口收好。

如果能夠不是這裡，而是給你普通的、足夠溫養的一小片庭院就好了。

他想，把錯全部推到我身上吧，這樣就可以了。但龍套不會這麼做，也不會要我說對不起。

既然如此，那麼就說再見吧。這裡也許不久就要被拆毀了，天亮時也要試著啟程。

如果還能再見的話。

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已經不是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