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虎】往風雨中去做你的愛人

【伏虎】往風雨中去做你的愛人

小谷夕二

這或許是一件很小的事,或許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純粹就只是一種神經過敏、心理作用;但是對伏黑來說,這個現象已經夠刺眼了,刺眼到讓他非得不斷回憶起很多糟糕又令人後悔的時刻,這種感覺糟透了。


此刻他們還在前往栃木縣的路上,他和虎杖,兩個人。因為大型咒術恐怖攻擊的關係,東京境內的多數公共交通設施都停擺了,也不清楚波及到外縣市的程度,只能暫時徒步移動,加上補給和休息的時間,行程變得有些拖沓。


但這是不讓人感到排斥的拖沓,伏黑是這麼想的。和虎杖待在一起,儘管他沒有說,是一種能讓他安定下來的場合,只要看到虎杖還在活動、還在呼吸、還在和他說話,一切就一定還有解決的辦法。


直到他注意到了那個小細節。


真的非常、非常微小。


在沒有戰鬥的時候,單純補給的中途,虎杖大約每隔兩到三個正常頻率的呼吸後,會深吸一口氣、停止兩秒,再緩緩地吐出來。這並不尋常,伏黑想,虎杖的爆發力是三秒五十公尺,耐久力可以讓他追趕行駛中的汽車,像現在這種疲態,就像不會言語的動物忽然行為異常一樣,需要特別關切。


他總是這樣,忽略自己的需求而不斷去付出、去滿足他人,善的終極卻走向自毀;伏黑又想,明明他們真的沒有人是正義的夥伴,但是不是正義的夥伴對虎杖來說也是沒有意義的問題,他就只是想這麼做,他不這麼做就不舒服,就是一百匹、一千匹馬也拉不回頭。


 所以伏黑伸出手。


「——虎杖。」


「嗯?」


每次都這樣,用毫無雜質和滿心信任的眼神看過來,把聲音微妙地挑起了一個撓人心癢的尾巴。伏黑覺得自己大概是皺眉了,他本意也不想這樣,只是控制不住。他問:「你怎麼了?」


「什麼意思?」虎杖反問他,甚至還摸摸自己的身體,「咦,沒有啊,還以為我哪裡受傷了沒看到。伏黑,是你怎麼了吧?」


「才不是。」伏黑否決了這句話,「你有注意到自己一直在深呼吸嗎?」


「欸、」


虎杖在伏黑面前就是不會偽裝,也沒辦法偽裝,他或許可以在脹相、在其他人面前藏得好好的,可是一到伏黑面前,他就變得像透明的一樣,什麼也藏不住了。


「……很明顯嗎?」他的表情有點不好意思,「沒有啦,我只是覺得……心臟跳太用力也太快了,好像用短跑的力氣跑了十個小時沒停過那樣。」


那是怎樣?伏黑的眉頭鎖得更深了,他往虎杖靠過去、彎下身子,把耳朵靠上曾經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掏了一個洞的胸口。


咚咚、咚咚、咚咚。


虎杖的心臟在跳。


跳得太吃力了。


伏黑想起來,強者為了確保獵物最高效率的死亡,一定瞄準能夠一擊斃命的部位。宿儺是這樣,他整個把虎杖的心臟都挖出來了,毫無價值地扔在伏黑面前逼他崩潰;在這之後,乙骨也是這樣,用斷了半截的鈍刀,為了盡可能地減少短暫死亡的痛苦,直接插進虎杖重塑過一次的心臟。


糟透了,糟糕透頂了,這一切都太讓人難以忍受了。


「伏黑……」


「幹嘛?」


「會痛啦。」虎杖小力地拍打伏黑的背,「你抓這麼緊瘀青的是我欸。」


伏黑聽了,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右手抓著虎杖的手臂,捏得很緊;虎杖大概是真的痛,手都在微微顫抖,但他始終沒有掙扎,也不是叫伏黑放開自己,而是提醒他「會痛」這件事。


「……抱歉。」他放開虎杖的手臂,爬起來,挪了位置到虎杖的正前方,轉而去拉著虎杖的兩隻手,讓兩個人輕輕地牽在一起,「這樣多久了?」


虎杖的眼睛在他心意拿捏不定的時候會飄來飄去的,比如現在。「不太確定。」他說,「注意到的時候我們已經上路了,路上又趕、遇到的東西也多,我自己偶爾都會忘記……但是停下來的時候,像現在,就會想起來。」說到這裡,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呃……被你這麼一說,真的滿不舒服的,好像會跳到從嘴巴裡蹦出來。」


「說什麼傻話,不會蹦出來。」伏黑試圖揮掉那些記憶,然後小力地把虎杖的手往自己這裡拽了一下,「嗯?」


「嗯。」


很多事情在他們之間不需要言語,一個眼神或聲音,一點肢體動作的暗示,想法和情緒就會像細小的電流一樣流竄,傳遞給彼此。虎杖從坐姿爬起來,往前膝行兩步,岔著腿跨到伏黑腿上,然後,兩個人安靜地相互擁抱。


「……對不起。」


「不准道歉。」


「可是我真的覺得很抱歉。」虎杖的聲音悶悶的,「跟我在一起只會讓你遇到危險。」


伏黑把耳朵靠近虎杖的心臟,就相當於把臉埋進虎杖的臂彎裡,那裡暫時不再像過去他們誤以為能永遠持續下去的日常生活一樣,有陽光和洗衣精的香氣,而是一種沉重的、混雜著憤怒與愧疚的血腥味;他沉默地過了幾個呼吸,才重新開口,「我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我,我不是什麼脆弱的傢伙。」


「……嗯。」


「……」


「……伏黑。」


「什麼?」


「但其實我也很高興。」抱著伏黑頸子的虎杖用臉頰慢慢地、很珍惜地蹭了幾下伏黑的頭髮,「在我被乙骨前輩救起來之後,除了前輩,第一個看到的是你,我安心了,你說要我幫你,我真的——」


他沒有說完,似乎是情緒上已經承受不住了;伏黑感受到虎杖稍微收緊的手臂,於是他也什麼都沒有回應,只是安撫地摸摸虎杖的脊柱和後腰。


「虎杖,起來一下。」


「啊、抱歉,勒到你了嗎?」


「不是,而且跟你說過了不准再道歉。」


被稍微推開的虎杖還一臉困惑,沒搞清楚伏黑意思的樣子;不過這都沒關係,伏黑想,他要做的事也不太需要虎杖同意,反正虎杖最後都會同意的,就像無論虎杖要去的是多慘烈的地獄,他也一定會跟上去一起走的。


「咦、」


伏黑兩手扣住了虎杖的臉,照著嘴唇就這樣親了上去。




「伏、伏黑先生——」


「怎樣?」


虎杖好不容易從幾乎沒法呼吸的接吻裡掙扎出來,整個人狼狽不堪,只能用手背擋著臉,「這裡算外面吧……這樣沒問題嗎?」


除了他們,根本不會有人凌晨還在咒靈橫生的魔都閒晃吧。伏黑抱著虎杖的腰,虎杖還維持著跨在自己身上的姿勢,但感覺膝蓋是有點軟了,再過沒幾分鐘可能就要跪不住了,這裡的地板也硬,不能讓他跪太久;早知道就找個賣場或百貨公司進去躲一躲了,起碼找得到軟的床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隨便找了個車站就鑽進去了。


「監視器拍不到。」伏黑這麼說,視線一邊掃了一遍任何可能有鏡頭的角落,「……而且你這個樣子,是能忍到什麼時候?」


再怎麼遮臉也還是被看透得一清二楚,虎杖只得把手放下來,轉而抓住胸口的衣服,「可惡,丟臉死了……而且心臟真的跳太快了……」他的臉色因為剛才的接吻和逐漸激動起來的生理反應而潮紅,以戰鬥應激方面來說是不怎麼好的狀態,「……別想開我玩笑喔,你明明也……」


「……講都講了,說完啊。」


「你很奇怪欸!你……」虎杖開口抗議,又卡住,最後撇開了臉,「頂到了啦……」


現在的狀態果然很不適合這種既是趕路、也算一種逃命的場合,但管他的了,伏黑想,紅得幾乎像蝦子煮熟的虎杖,已經是致命程度的可愛了。


「就摸出來就好。」伏黑先是用鼻尖去蹭虎杖的鬢角,又在他耳邊啄吻著說:「反正也用不了多久時間,你坐上來?」


「你真的都不嫌我重喔……」


「少囉嗦,你能重到哪裡去。」


八十公斤耶……虎杖很小聲地看似在抱怨,但身體很順從地依照伏黑的引導,慢慢靠著伏黑支起來的膝蓋滑坐下去,胯貼胯的那瞬間,他還敏感地抖了一下。


「伏黑……」


「幹嘛……不要用這種聲音叫我,又不是回到宿舍了……」


「不是啦唉唷……我剛想到說,我們不是沒有換洗的嗎?」


怎麼還能想東想西!


伏黑突然被現實問題噎個正著,腦袋裡一根筋啪地就斷了;他捏住虎杖的臉頰,提高音量回答他:「那就不要沾到!現在給我專心一點!」


於是為了實行「不要沾到」的基本原則,事態反而變得焦灼了起來;虎杖為了保持平衡,雙手不得不撐著伏黑的肩膀,他就只能用嘴巴叼著自己的上衣,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既委屈又羞恥得要死了。伏黑也不是什麼特別有耐性的類型,又或者說,當他面前的是虎杖,那麼很多能以「理智」統一概括的行動準則會直接遭到廢棄。


「……我要碰你了。」


「唔唔……」


說不出話了的虎杖發出幾個含糊的聲音,伏黑稍微用膝蓋想一想也知道他是在說「你少廢話」之類幾乎可以等同撒嬌的話語;他也就不客氣了,手掌一張就把兩人的東西一同握了起來。不想真的進入正戲、或是沒有那個力氣的時候,他們早就會這樣替彼此紓解了,這種黏膩得很、放在其他人眼裡或許會顯得很古怪的關係,對伏黑來說卻像是一張只屬於他們兩個的小小的帳,把所有的焦慮、不安、脆弱、佔有、偏執,還有更多誰也沒法形容的情緒包裹起來,小心地保護在十指交扣的雙手之間。


「虎杖。」


「唔、嗯?」


「看著我。」


「……」


虎杖反而挪開了視線,他的眼睛裡有幾乎成形的淚滴,但是那球水光就只是一直盛在他眼眶裡,遲遲沒有掉下來。伏黑見狀,本來想直接伸手去把那張臉扳過來面對自己,但這樣一想,他自己又不忍心了起來,掙扎老半天之後,他決定稍微緩緩手上的速度,側過頭,輕輕地去舔舐啄吻虎杖的耳朵和頸側。


「咦、伏……伏黑?」他一張嘴,衣服就滑下來,被伏黑的手擋了回去。


「這個。」他用空著的左手碰了碰虎杖右側腹偏上一個不規則形狀的疤痕,「還有這個。」然後是下面一點的斜切傷痕,「怎麼來的?」


虎杖縮了一下身體,但命根都還捏在人家手裡,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呃……斜的那個是乙骨學長,上面那個是、咿、是脹相……」


「……嗯。」


伏黑暫時不說話了,他想不到能對虎杖說什麼;自己這麼重視的一個人,卻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伏黑想,要是心悸能傳染就好了,至少他還可以感受跟虎杖等分的痛苦,在觸摸彼此的心跳時,也能有一樣的震耳欲聾。


或許是急於解決,又或者是長期緊繃的精神暫時獲得了紓解,神經反而變得敏感,幾分鐘過去之後,伏黑已經開始感覺到虎杖慢慢接近高潮的邊緣,神智渾沌不已;其實他也差不了多少,在這個時候只是想看看虎杖淺褐色的眼睛,才又脫口而出說「你看著我」,這一次虎杖終於沒有再閃躲,抬起眼皮來迎視伏黑的目光。


然後就這樣,愣愣地掉下一滴眼淚。




洗了手出來,伏黑就看到虎杖抱著膝蓋,縮在他們剛剛待著的位置上。他有半張臉都埋在自己的手臂裡了,空空的視線對著車站外杳無人煙的景色,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三魂七魄丟了一半。他都不知道冷嗎?伏黑覺得不高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高興什麼,最後走去虎杖身邊的時候,是先從影子裡拖出早就已經準備好的大毯子,披掛到虎杖的身上。


「!」虎杖這才回過神來,「嚇我一跳……」


伏黑應了一聲,緊挨著虎杖的手臂也跟著坐下了,「你看起來不像有嚇到。」他接過虎杖遞來的半邊毯子,把他們兩個包裹起來,「好點了沒?你的心悸。」


虎杖敲敲胸口,大概兩秒過後才有點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搔搔臉頰,「好像剛剛那樣之後就忘記了,現在的話,已經跟平常一樣了,我覺得是沒事了吧。」


由於本人對自己身體狀態的評價多半可信度不高,伏黑還是把他的手抓過來,按住手腕動脈的位置,感受到已經緩和下來、變得平穩的脈搏後,才把他的手還回去,「這次算你過關。下次如果還有類似的情況,要直接講出來,不要再讓我猜了。」


「好啦,對不起嘛。」


一段對話過後的沉默當中,伏黑總覺得虎杖看起來下一秒就會碎掉那樣,太劇烈的冷縮熱脹讓他的靈魂布滿龜裂的痕跡,只要有人再去蓄意戳弄,說不定會真的碎裂一地,化成拼也拼不回去的碎片也說不定。


讓人心煩。「笨蛋,想哭就直接哭出來。」


「不是哭過了嗎……」


「剛剛那個只能算是掉眼淚。」


哪有差啊怎麼這樣。虎杖覺得不服氣,又找不到別的話可以反駁的時候會把臉頰稍微鼓起來,幾秒後又一下子消下去。他們之間又安靜下來了,剛剛的對話、以及手臂和膝蓋相貼的觸感沖淡了虎杖那種將碎未碎的感覺,讓伏黑稍微能安心下來;他感覺到虎杖把頭往自己肩膀上放,於是把自己的也靠了上去。


「……想到會死這件事,其實我還是有點害怕。」虎杖說,同時他的聲音帶了點鼻音。


「嗯,我也會,誰不會怕呢。」伏黑只是讓關於八握劍的記憶在自己的腦海裡輕巧地滑過去,就又沉入意識的一片深影裡去了。


「可是如果死掉才是正確的選擇,我應該也還是會自己去面對吧。」


「你是什麼臨終之際會逃家的貓嗎?不准再任性了,我們會一起面對。」


「你又罵我任性……而且貓是什麼比喻啦。」


伏黑不打算繼續針對這件事跟虎杖爭論,那永遠也不會得到結果的,只要虎杖還有一天認為所有的責任都是他一個要承擔的,伏黑就還有一天,會堅持著撥開沉重濃稠的血海,走到他身邊去,對他說,「這是我們的錯」。


他伸手攬過虎杖的腰,手掌隔著衣服輕輕慢慢地揉著傷口已經因為反轉術式癒合的皮膚,「你跑得再遠我都會去把你揪出來,做好覺悟吧。」


聽了這話,虎杖終於發出了久違的、因為覺得有趣或荒謬而會有的笑聲,「你真的很可怕耶伏黑先生──」


「怎樣?」伏黑自己也勾起了淺淺的微笑,「有意見嗎?」


「……不敢有啦。」


虎杖又安靜了下來,靠著伏黑、被毯子包裹起來,讓他好像漸漸有了模糊的睡意,就在他真的睡過去之前,伏黑扭過頭,在他的腦袋瓜上吻了一吻。


「……你就儘管跑吧。」他說,「我會追上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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